走出房間的時候，楚賀仿佛還能感覺到之前籠在他頭頂的熱氣，以及背後幾道陰冷的目光。
    兩人穿過荒涼的小道，路過間間緊閉的宿舍門，氣氛有些壓抑。
    雷雨前的悶熱最是難熬，比起三伏天太陽的曝曬，帶來的不僅是溫度上的提升，還有呼吸上的阻塞。
    灌了杯涼水，楚賀扯著領子，喘了幾口氣。方才兩人走得太急，程關河的步子又大，他腹部有傷使不上力，跟的十分辛苦。
    “那夥人……應該要鬧事。”程關河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隻是卷起半截長袖，活動了幾下身手。
    “什麼人？”楚賀的位置不如程關河的視野佳，隻能看到丁紅那一桌和大門。兩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習慣了這樣的相對位置，程關河永遠在第一時間承擔了警戒的職能，而楚賀則是被保護的一方。
    程關河從床下拿出一支M-7。鄭老大當時收了兩人的槍，不過在程關河開始教授射擊之後，又還給了他們一把。這槍是楚賀改裝過的，性能比常規的要好，不過在之前的戰鬥中有所破損，也不影響射擊，但鄭老大的槍支知識顯然不如黃毛，挑揀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了這一把，作為籠絡人心的代價。
    槍雖然在手，但子彈卻隻有一匣。程關河上好彈，背上槍，把另一個背包遞給楚賀：“保護區的那幫人。”
    背包是住下的第一天就準備好的。楚賀看著程關河把通過各種手段從鄭老大或者其他人那裏得到的物資塞進包裏，以為自己知道了這人暫住的目的。
    憑借程關河的能力，收集一路所需的物資自然不在話下。所謂受傷需要藥物不過是借口，逃兵一說更是子虛烏有。如果鄭老大要仔細計較，就會發現兩人的說辭漏洞百出。可是程關河根本沒有花心思去編一個更完善的謊。再一想，程關河當時根本沒有做任何解釋。他隻說想要見黃毛的老大。而剩下的一堆借口，都是楚賀自己找的。
    也許看到了楚賀恍惚的目光，程關河把背包放在地上：“今晚別太早睡，等我回來。”
    “不。”楚賀背起包，站在他身後，“我和你一起去。不過你先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鄭老大手下的百來號人中，大部分是保護區的工作人員。保護區的工作不是什麼重體力活，雖然收入低了些，但勝在平日清閑，被領導當成了打發自家偏遠親戚的聖地。二十個編製，硬生生被塞進了七八十人。寫著“三十五歲以下，有從警經驗者優先”的保安，是個六十多歲，走起路來兩腿都發抖的老大爺。這群人裏也不是沒有年輕的小夥子，奈何偏偏是那種爛泥扶不上牆的草包，一輩子別說殺人，恐怕連放個血也沒做過。再有就是渾身上下散發著城鄉結合氣息的少女。這樣一群戰鬥力全無的人，遇到鄭老大和他手下十來個混子，能有什麼反抗的能力？那些混混平日裏也就個欺男霸女的習氣，真遇上紮手的點子，未必敢下狠手硬拚。但是這麼群軟綿綿的小兔子，就算亮了牙也咬不傷手，再不吃了，實在對不起胳膊上那花了十五塊錢刺的青龍白虎。
    程關河說的很簡潔，不過楚賀馬上領會到了其中的意思。這群人根本沒有勇氣鬧事，除非有人挑頭。好巧不巧，這群社會渣滓——鄭老大他們當然也是——中還真的有那麼一個人。
    保安大爺的兒子四十多歲，是附近工地上的包工頭。變異體出現後還算孝順，沒有一走了之，而是先跑到保護區來接自家老爹。
    包工頭楚賀倒是沒見過，不過聽程關河說的，應該是個下得了黑手的人物。畢竟，這是一個包工頭該有的自我修養。
    “先前不鬧，現在才反抗？”楚賀說這話的時候不知怎麼想到了之前電視劇的台詞，表情僵硬了一秒。
    程關河拉開房門：“因為我們來了。”
    不管是在積蓄力量一舉推翻鄭老大也好，還是精密策劃準備帶人逃離也罷，包工頭和鄭老大兩方人馬在這段時間維持了暫時的平衡。鄭老大名義上統治著眾人，但兩方人的生活質量基本在同一水平線上，說不上欺壓。
    平衡的背後是勢力的相近。雖然保護區原來的工作人員戰鬥力低下，但禁不住人多。鄭老大手裏雖然有幾杆槍，但子彈畢竟是少的，再說他們這幫人也不是真的刀口上舔血過來的，真要動手，十發子彈能中一彈都算好的。
    程關河和楚賀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微妙的平衡。鄭老大會這麼迅速地接納他們，未必是疑心全無，更多的恐怕還是時局上的考慮。這個人能被稱為老大，也許也不像是楚賀一直認為的那樣，隻是單純依靠武力。
    嘲笑別人是傻子的人，也比傻子高明不到哪裏去。
    楚賀揉著眉角，隱隱覺得還有不妥之處。
    鄭老大拉攏他們，讓程關河訓練手下，目的自然是提高己方實力。包工頭這段時間以來想必也在不斷試探和琢磨，估計著程楚二人不會站在自己的一邊，又擔心如此下去更沒有反抗的勝算，才最終決定下手。
    但是程關河是怎麼知道的？
    “要多看。”程關河仿佛猜到了楚賀的心思，回頭示意他跟上，“再多想。”
    平心而論，程關河的眼神說不上銳利。就連顧澧蘭埋在笑意中的鋒芒都要尖利得多。這個高大的男人即便偶爾流露出軍人的氣勢，也是純粹來源於強大力量的壓迫感。絕對不是這樣，被狙擊槍鎖定的，讓人心如死灰的寒意。
    低頭避過程關河的目光，楚賀問：“能不能把M-7給我？”
    沉默中，他解釋道：“你也知道，這把槍是我改過的，用著會比較順手。”
    如果他不答應……楚賀盯著腳下的地，微微彎下腰。
    “離我遠些。”那人握著槍管，槍托被遞到自己麵前。
    “好。”等程關河走出十米開外，楚賀拄著槍，鬆開了握緊的左手。金屬的涼意沒有完全散去，指尖還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