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你相信人性本善嗎？惡意卻也如影隨形。
    醫生說，如果再耽誤一刻搶救，或許秦晴會活生生被凍死在雪人裏。
    但是，穎影是怎麼知道秦晴被埋在了雪裏？
    “藍沫在樓下的雪人身上看見了秦晴的帽子和圍巾，走到半路心裏有疙瘩，就發了短信給我，正好那個時間，秦晴課題組的組長打給我，秦晴根本沒有出現在教學樓。”
    穎影的解釋聽起來很合理，但薛意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情——林藍沫當時從雪人身旁走開，然後問了她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當時，又是想證明什麼事情？
    沒辦法漠視了。案件發生了第三次，這一次絕對不可能用意外去了結！
    薛意邊沉思邊瀏覽著校園論壇上發瘋般的回複。
    直覺告訴她，發帖的人和置秦晴於死地的人，不會是同一個人，但定然有聯係。
    “如果是你，在破壞了你痛恨著的人的名譽後，會讓她毫無知情地死去，而不是先品嚐被人鄙視的痛苦嗎？”
    從醫院回學校拿一些秦晴的衣服，走到了寢室樓下，看見了地上那一灘雪中間鮮明的紅色。俯下身，將帽子和圍巾拿起來，抖落幹淨後拿回了寢室。
    不知道為什麼而難過，薛意望著那大紅色的圍巾與帽子，眼中的酸澀無法言喻。
    她沒有辦法讓自己那麼冷血。
    中午12點，甄妍回到寢室的時候，薛意正好要出門。
    “秦晴的父母已經到了，正在醫院裏。我下午還要和張教授說論文的事情，先回來了。”甄妍一邊把從食堂打包的飯菜倒進碗裏，一邊向著薛意解釋。
    時間那麼趕，但還是有時間繞路一趟食堂麼？
    薛意從她的瞳孔裏，看見了最適合這個季節的顏色。
    走在熟悉的校園小路上，隻覺得整個世界都隻剩下灰與白，兩種色彩。
    周遭突然有很多事物，變得陌生。熟悉的分岔路口，突然忘記了該走哪一條。
    突然間一團陰影沉重而迅速地往自己臉上砸來，來不及抬手去遮擋，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腦袋懵懵的，遲鈍地感覺到疼痛，然後是一陣冰涼，從臉上一直涼到耳根和脖頸。
    睜開眼睛，看見兩三個身影在迅速移動，更似逃竄。
    事實上，不用逃離，因為她根本沒有心思與氣力去回擊。
    充斥著惡意的雪團，有時候比刀子更加殘忍。
    很多東西表麵並無變化，隻是你沒有覺察，它的內在存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薛意，那麼你的內心，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為什麼這一刻，你的傷心與痛苦，並不來源於同情，更像是似曾相識？
    “薛意？”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
    看著他一如既往的英氣臉龐，淡漠而關切的神情，突然覺得，或許她的世界裏，一直憧憬著他的存在。即使周遭是灰與白的色調，他依然是可以融化一切的陽光。
    當她回過神的時候，一切似乎歸於平靜。
    當她回過神的時候，下意識依舊從他的懷抱中抽離出來。
    抱歉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一刻，似乎兩人似友非友的感情，走到了盡頭。
    看著女生轉身疾步而走的身影，夜陽張了張口，沒能說什麼，嘴角一抹苦笑，如同清晨的那個雪人，沒有人發現，那奇怪的神情——是痛苦。
    （六）
    到了醫院裏，秦晴還沒有醒過來，父母一直駐守在她病床邊，半刻不敢鬆懈。
    薛意站在裏麵也尷尬，放下了袋子就走出了病房，在走廊盡頭看見了穎影的身影。
    “差點出了人命，怎麼可能是惡作劇？從夏菱夢到李芊芊，現在又是秦晴，凶手的目的或許並不是我們想象的……”
    是啊，出了人命，怎麼可能是惡作劇？——可是，為什麼聽著這句話，讓人覺得似曾相識呢？
    似乎在很久以前，耳畔傳來的聲音，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那口吻卻是陌生的。
    眼前似乎出現了幻境，仿佛一個巨大的簾幕，然後紫紅色的鮮血順著簾幕緩緩滴落——拚命想要逃竄，可是周遭隻是無盡的黑暗與幽深的烈火。
    “穎影！——”
    穎影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寢室的床上，薛意正守在床邊。
    大雪已經停了，陽光滲進了窗戶，感覺全身暖洋洋的。
    “穎影你好點了嗎？”薛意麵色帶著疲憊，轉身給她遞了一杯水，“高燒39度，幸好就在醫院裏，直接掛上了點滴。”
    “謝謝。”穎影一麵接過水杯，一麵拿起手機——看見了日期與時間，不由深深蹙眉。
    “不用擔心，甄妍已經幫你向學院請假了。”雖然她擔心的未必是課業上的事情，但薛意還是公式化地告知。
    “謝謝你，薛意。”穎影的臉色有些蒼白，笑容卻一如往昔的溫婉柔和。
    薛意卻理解了，第一聲謝謝是那杯水；第二聲謝謝是為她的照顧。
    還記得幾天前，自己因為發燒而在寢室裏躺了三天，每天晚上都是穎影在照顧。沒有辦法否認她的真誠與細心。有時候會懷疑，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穎影？一個人的真誠如果也能偽裝，那麼還有什麼是真實的？
    “我要出門買午飯，你現在的狀況還是喝粥會好些？南瓜粥還是皮蛋瘦肉？”
    “南瓜粥就好，謝謝。”
    學校一共有四個食堂，而南瓜粥是在學校任何一個食堂都能買到的食物。薛意穿好了鞋子，忽而想到什麼，轉過身來向著穎影開口：“秦晴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不用擔心。”
    “找到做那件事情的人了？”穎影一邊喝水，一邊向她問道。似乎並沒有為此感到過多的訝異與好奇。
    “不，我是說隻是照片的事情，那個男人已經澄清，是自己欺騙了秦晴，讓她以為自己是未婚，秦晴沒有任何過錯。”
    即使是這樣，無論是秦晴自己，或者是她的父母，隻怕都難麵對吧。幾日來不盡的罵言，同樣令人無法直視，甚至有人在學校論壇上發出，認為“雪人事件”是秦晴自編自導的。
    流言不可怕，可怕的是製造流言的人。
    想到這裏，薛意扶在門把上的手突然停滯，沉沉開口——“穎影，你有沒有做過令你後悔的事情？”
    沉默，許久之後，穎影略有幾分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當然，那種後悔，是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換，也沒有用的。直到現在，也沒有辦法說自己心無愧疚；直到現在……”
    她沒有再說下去，薛意有些僵直地回過身——
    然後，多年以後，她再也沒有忘記過，在那個雪後初晴的下午，穎影靜靜靠在床榻上，背對著陽光，眼底是悲慘的笑意。
    ——陽光，亦有照射不到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