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清早睜開眼的人前所未有的輕鬆。
    多少個日夜了，像這樣安睡又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景蔓仰躺著，享受著徹底清醒前的懶散。
    想抬起手撥弄一下有點癢的劉海，卻沒有抬起來，感覺一股溫熱的力量牽動著自己的手。
    低頭看下去，漆黑的大眼瞬間瞪圓。
    初堯？
    初堯!
    少年坐在矮凳上，身子趴在床邊，臉埋在手臂裏，另一手握著自己的手放在臉側，少年細密的發絲覆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病床上的女人收回視線，眼裏一片複雜的光，為什麼他會在這裏？為什麼？
    她慢慢的抽回手，卻被初堯猛然抓住，少年沒醒，那隻是下意識的動作。
    狠下心用力收回，卻驚動了睡夢中的人兒。
    “唔……”初堯像孩子一樣迷迷糊糊的在手臂裏哼哼，感覺到枕了一夜的手臂麻的難受，才晃悠著抬起頭，又別扭的用另一隻手揉著發麻的手臂。
    “……”景蔓看著這樣的初堯，並不語。
    揉著手臂的手突然停住，初堯慢慢抬起頭，對向一直盯著自己的視線，“媽……媽，你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見女人並未出聲，初堯緩緩低下頭，“我，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醫院的護士阿姨告訴我你在這的，我擔心，所以，來看看。”
    “你的課呢？”女人說話，聲線平淡。
    “學校那邊已經放假了，六天之後是畢業考，現在是自由複習時間。”初堯低聲解釋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一會兒吃了飯回去吧，我沒什麼事兒。”女人收回視線，交代。
    “媽……”初堯站起來，聲音著急，“我，我想留下來照顧你。”
    “我沒事兒，休息一下之後好多了，你快要升學了，要抓緊學習。”女人依然沒什麼起伏，語氣有著看不見的疏離。
    “可是，護士說，媽你太累了，需要休息。我學習不要緊的，該看的都看了。”初堯解釋著，他想留下來照顧母親，他不忍。
    女人輕歎了口氣，語氣有了不耐煩，“回去吧。”
    “媽……”
    “回去。”語氣不容置疑。
    “可是……”少年哀傷了眉。
    “初堯！”女人坐起，不施煙粉的美麗臉龐帶了怒氣。
    被叫了名字的人又低下頭，似乎掙紮了一會兒，然後轉身拎著桌子上的熱水壺和小臉盆跑了出去。
    ……
    “誒呀，大妹子啊，你看看你娃子也是擔心你。”靠牆病床上的老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本來是旁觀來著，這下聽兩人的對話實在是忍不住就說了這麼一句。那孩子看上去乖的很，這做母親的哪能這麼狠心呢。
    景蔓看了看老人並沒有回話，然後轉過頭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梧桐樹綠油油的葉子隨風擺動。
    夏初的時節，連早上都暖洋洋。
    ……
    亂七八糟的跑了一圈，才找到提示所在的熱水間。
    早上打水的人很多，初堯排著隊等待接熱水。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逼自己不想。
    提著打來的一壺熱水和半盆涼水，初堯穩穩的走向母親的病房。然後在母親無視的目光中調好水，放在矮凳上，將統一發放的白色毛巾溫濕，小心的遞到一直看著窗外的女人麵前。微笑著道，“媽，擦擦臉。”
    “……”景蔓黯然了一會兒才接過毛巾，溫熱的毛巾擦掉了一臉的疲憊，微風一吹，竟有著透心的涼爽。
    “看看人家這娃子，再看看我們家那不孝子，唉，比不得哩。”靠牆的老人慢悠悠的穿著衣服，眼神還向這邊瞟了瞟。
    初堯這才注意到那位老人已經醒了，看了看那人空著的小盆，笑盈盈的跑過去，“我給您打水，等下。”
    看著不給她推遲機會的孩子就那麼拎著東西跑走，老人感歎，“這娃子還真懂事兒，看看這臉蛋兒，俊的很那，大妹子，你可真撿著咯。”
    老人說著一口地道的方言，毫不掩飾羨慕的看著那邊的女人。
    微微一笑，景蔓算是給予回答了。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初堯比任何一個孩子都懂事兒，隻是，越是懂事兒，越是讓她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
    一上午的時間漸漸過去，女人並沒有說什麼話，打上吊瓶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閉目，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覺，初堯也不敢太大聲，有一句沒一句的和那邊的老人聊著，其實初堯聽不太懂那老人的話，地方口音太重了，但還是努力的分析著，實在聽不懂的地方就含糊的笑笑，不過大體是知道了老人經常來醫院，身子不舒服了就被兒女送來，住兩天就出院，老伴兒前幾年去世了，但是兒女來看望的時間卻很少，大概是子女工作太忙了，實在是沒時間。
    初堯有些心噎，這個社會，這樣的例子太多太多了，他不要做其中的一個，絕對不會。
    就算一輩子母親都這麼冷淡，他也不會留下年紀大的母親一人寂寞。
    他不會懷疑母親對父親的愛，以母親的性子，大概一輩子都自己過了，那麼做兒子的，如何能放任不管呢？
    何況，他欠母親的，太多太多。
    恐怕用一輩子也無法彌補。
    ……
    下午的時候，初堯去食堂打了一些飯，順便還給老人帶了一份，當然還少不了老人的又一番誇讚。
    比起上午，下午的時光要過的輕鬆很多，至少母親會多少和初堯搭幾句話。
    大概都是些學習和生活上的瑣碎小事兒，但是初堯還是嘰哩哇啦的附和很多，笑容也明朗的很。
    看吧，初堯不是看上去那麼淡漠的，他和母親一樣，隻有在最熟悉的人麵前才會變得開朗。
    隻是現在的母親，已經少了很多情緒，初堯說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讓母親變成這樣的，是自己。
    就算花上很久很久的時間，他依然會堅定的尋找下去，那些和母親融洽的生活方式。
    這是他欠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