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裏是在一個明媚的早晨闖入杜堃的視線的。
    那是周六的上午八點左右的光景。在這個季節，柳條將舒未舒，天氣卻並沒多冷，陽光柔柔的撇在不多幾輛飛馳的汽車上，反射出毛茸茸的光暈，連街道都像是金色的。杜堃正坐在學校旁邊的早點鋪裏吃早餐。
    學校周末是不對外開放的。校領導的意思好像是怕什麼不法分子進來竊取財物，所以當年建校時就有的自習室是從來棄之不用的，想必灰塵一定多的可以——事實上，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首先，學校自身就沒什麼警惕意識，門衛也是個年過半百又耳背的老頭，再說，周圍還有這麼多林林總總的大公司呢！哦，要是讓他們聽到了可不好。
    也就是這時，他突然看到馬路對麵有一個甜美可愛的女孩子。
    她背著很大的雙肩包，依然穿著校服，左手提著一個蔥綠色的紙袋，右手拿著吉他箱，也許是為了社團活動或者選修課吧。她安靜的站在那裏，等著信號燈變綠。
    要去學校麼……可是今天校園不開放！她不可能不知道啊，杜堃沒來由的有點著急。
    紅燈很快變綠。女孩穿過馬路，有點猶豫的看著緊鎖的大門。
    杜堃不自覺的靠近了窗子，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迅速的竄上鐵門翻了過去。
    什麼？！她居然翻過去了！手裏還拿著那麼多東西！杜堃根本沒看清她的動作。“靠，這姑娘開掛了吧！？”他在心裏暗罵一句，身邊的女生哪有這麼神奇的物種啊！
    短短幾分鍾，她便在他心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杜堃甚至都無需去探聽她是誰。周一上課時便聽說隔壁班轉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叫海裏，而知道這件事的人多都有意無意的找機會打量著她。也許我是第一個見過她的人！杜堃莫名很開心，好像海裏受到的矚目如他身受一樣，可他沒有像任何人說明。
    不過假如換了別人轉來，怕他們也會是同樣的舉動。畢竟，一如他所料，這幫家夥真的是太無聊了啊。
    總體來說，這一天的確比之前都愉快。
    無論從哪方麵而言。
    放課後的少年從來都不甘寂寞。他們並不是立即回家，總會有人滯留下來。
    可以看到鴿子掠過塔樓，羽毛交疊帶來遼遠的空曠感；可以聽到操場上有人在打球，發出隱約叫喊歡呼的聲音。讓一切重回寂寥，隻有太陽消失於地平線之後。
    此時才會歸於無聲。
    一看時間指向七點半，杜堃立即把球傳給隊友，離開場地。隊長無奈的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接受到目光之後對他點點頭。他知道杜堃母親管他很嚴，八點前必須回家，而他也聽話。
    隊長目送他離開，然後招呼球隊繼續訓練。
      日光終於從城市裏褪去了。隻留下暗，像海裏黑色的底砂。
      杜堃從操場上走出來，校園已空無一人。就連鴿子也不知飛去哪裏了，空留下空氣的震顫。他走出校門左拐，可預想的同樣空無一人的電車站裏已經有兩個女孩子在等著了。
      這是他第二次遇到海裏。
      他略偏過頭，佯裝不經意的打量著兩個人的臉。海裏他第一眼就發現了，而矮一點的女生也是鄰班的，但是有海裏擋著，他並不知道她是誰。
      杜堃看著海裏的測臉。廣告牌發出的光在她的臉上蒙了一層淡淡的光澤，就像她自己在發光一樣。這讓杜堃莫名覺得，空空的電車站從裏麵散發出了溫度，似乎透出了一種溫暖。
      彩色的車緩緩駛來，正好停在了杜堃的前麵，杜堃沒有動，直到海裏過來。然後她微微側身把另一個女孩讓上去，扭頭對杜堃點頭示意了一下。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司機似乎有點不耐煩，杜堃的紳士舉動費了不少時間——盡管連兩分鍾都不到。杜堃一上車，他便立即關上車門加足馬力向前衝，而並沒有站穩的杜堃向前摔去。
      他隻覺得胳膊一緊。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回過頭，隻見海裏有力的抓住了他。“下次小心點兒。”海裏鬆開他，輕輕的說。
      杜堃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幸好海裏沒有回頭，隻跟著那個女生向車廂末尾走了。
      克製著自己沒有跟上去。在前排隨便坐下，感覺後背有人凝視著，盡管他知道，海裏並沒有在看他。
      臆想的來自背後的灼燒感一直到海裏下車才消失。
     
      在任何地方都能碰到她。上課間操的時候，放學的時候，校本課的時候。在書店，在學校的餐廳，在自習室。
      而她永遠和吉田待在一起。就像連體嬰兒，幾乎一刻都不分開。
      是的，吉田。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海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是她。海裏給他的感覺，就是“很安靜”，但是又像被一塊在太陽底下也無法融化的堅冰包圍著，有時又很溫暖，就是這樣一個怪異的綜合體。可吉田，幾乎全校人都知道這團像火一樣的姑娘。太出名了，又足夠出色，無論是唱歌（學校組織的比賽她一定會拿獎），還是繪畫（連續出黑板報已經解鎖“十二連擊”成就），甚至打籃球或踢足球也都很厲害，所以在學校，很多人都喜歡她。
      而讓杜堃最鬱悶的是吉田比他還受女生歡迎。憑什麼啊！自己堂堂三尺男兒竟然不如一個小姑娘！
      就是這樣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居然一見如故麼。杜堃實在無法想象那種情景。
      “可是兩個同樣出色的女生不會打起來嗎？一個是新來的‘挑戰者’，而另一個在學校有了大片的後援粉絲。”一天訓練後，杜堃和另外兩個男生偶然談論起吉田和海裏，一個男生這樣說道。
      “要真論打架的話，海裏是不可能贏的吧？她那麼瘦誒，看起來很讓人有保護欲……”另一個男生作泛桃花狀。
    “你別彪了！不管怎樣她也不會正眼瞧你的！”另一位如此奚落道。
      杜堃隻是覺得好笑。他們可沒見過海裏翻牆，也沒感受過海裏力氣有多大。隻是他不想和兩個兄弟說吉田和海裏的關係有多好，也不想討論那個他所見過的海裏。
      杜堃早上會去公園跑幾圈，然後跑過兩個十字路口去學校。
      說是公園，事實上是一小片高檔住宅區周圍的廣場，為了美化環境，種了很多的樹，花池裏還有修剪的很漂亮的花，杜堃特別享受這段跑程。
      然後海裏從他身旁跑過。
      本來他還能聽到樹葉交錯而疊的聲音，可現在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也好像喧鬧起來，心情，耳邊，轟隆隆的聲音，直震得耳膜作響。嘩啦啦，一層又一層的疊加。
      隻有那個黑色的身影在他目所能及之處閃著光，那種光澤和在車站時一樣，和在那個早晨同樣相仿。無法用語言描述與形容，隻是，能讓他在海水中沉下去也不會慌張。
    他看著那個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十八年的生命，都是為了奔赴著這道光而來。那光澤足以叫他迷戀一生。
    海裏本身就有那種動人心魄的能力。盡管彼時他並不知道，那是另一個女生耗盡了自己全部的能量才點燃了海裏的魔力，他並不知道那是如何困難的一件事。
    他並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這種光。燃燒著的，炎熱的，灼熱的，那樣一種光，熊熊火光。
    很多很多年之後，在他已經娶妻生子，在“海裏”這個名字已經很久不再出現之後，他看了一部電影。
    1994年的《情書》，一下子多年前的場景一幕幕都紛至遝來，他突然明白那種孤獨中又僅存的希望與愛。
    悲哀的是他從不屬於那個故事，他和海裏從沒開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