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feeling love 之穿越篇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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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也認得一些食用和有毒植物,但就是因為蓮蓬太常見太沒有危害性了,所以才連試都沒有試過。
    倒是上宮淩容,見他若無其事地把苦澀麻雜的青皮一同咬細了咽下,已經無語,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兩人在農戶裏買足了東西,一路走回,付了每人一文的進城資,才又回到了懷戈城中。
    這時他們身上都負了許多東西,就連上宮淩容也開始佩服起林洛羽的耐力來。
    “嘿嘿,看不出你一個臉泛風吹就倒的小子還能背這麼多東西。”佩服是佩服,口頭上還是要冷嘲熱諷一下的。
    “沒去過泰山是吧,沒見過挑山工是吧,那裏的挑山工比我瘦弱的人多了去了,不照樣挑?哼哼,這天下的繡花套子草包芯子的人何其之多。”一邊說,林洛羽一邊不怕死地上下打量淩容,順便不屑地冷哼兩聲。
    上宮淩容不甘示弱地與他冷笑對視,腳底卻加了勁,一下子就將他甩在後頭。
    然而隨著鐵井大街街口越近,不同尋常的咚咚聲響也漸漸清晰,上宮淩容心中疑惑,直到遠遠看見懷戈當前門已被一群人包圍了起來。那些人服色雜亂,倒是刀槍劍戟在陽光下晃眼得很,其中幾人推著個巨木車正要撞開大門。那些規規矩矩的路人則爭相走逼,一個不留。
    懷戈城因為靠近南韓,時不時遭受南韓的侵擾,所以武風比之洛平京城更勝許多,路人們佩戴刀槍是十分常見的。不過一大群人舉刀舉槍在一個當鋪門口亂晃就不常見了。當頭一個牛眼大漢腰插雙斧,正是江北典幫頭子。
    上宮淩容知道這種涉及行會紛爭的事情,隻要不出人命,官府是不會出麵的了。他心中大罵,轉身迎上自後趕來的林洛羽,扯著他袖子道:“走,後門。”
    林洛羽正跑得氣喘,微感愕然,卻仍然跟他回身奔跑,繞過幾處民房的間隙,到了另一條偏僻的巷子。卻發現,懷戈當後門也正被撞著。
    典幫人多勢眾,若非懷戈當的火牆太高,牆頂還覆了防鉤鐃的圓弧琉璃,說不定還真要來個牆頭攻戰。
    “娘的,”上宮淩容低低罵了一句粗的,引來林洛羽驚異的目光,才道,“別擔心,咱們翻牆過去!”
    大敵當前,兩人暫時收了冷戰的心思,林洛羽也精神大振,隨他一起繞路到了西牆。
    當鋪不同別地,那道火牆足有三四層樓高,牆外便是空地,與其他民居隔了開來。兩人還沒到牆前,已經被典幫一個嘍羅發現,大聲呼叫了起來。轉瞬,前後門都有人包抄過來。
    上宮淩容也不慌張,將背簍甩脫肩膀,右臂向外一揮,平日收在臂上的薄刃鋼劍頓時甩出。他就手抄起劍柄反手揮逼,立時迫退兩人。
    “上!”他大喝一聲,攬起林洛羽飛身上牆。
    這江北典幫派正是糾結了懷戈城內另兩家大當鋪,一同前來逼迫懷戈當抬高月息的。
    隻是肖清玉仗著牆高院廣,打定主意緊閉大門就是不出來,已經把典幫頭子急得煙熏火燎一般。他正指揮著人用巨木車撞門,突然聽到西院牆外嘈吵,連忙抄起腰中板斧,飛奔到那處一看,但見兩道人影正縱身上牆,然而那牆卻似乎超出了他們的功力,尚未夠到牆頭,就已經徐徐下落。
    幫頭子圓瞪牛眼,覺著連自己都躍不過的牆,這附近方圓百裏地估計也沒人能夠越過。此時見有人不自量力,樂得哈哈大笑,躍起身來就要給那兩人左右各一板斧脊子。
    上宮淩容穩住身勢徐徐下落,隻是憤怒地瞪著懷裏的林洛羽。原來林洛羽剛才迷糊了,竟然忘記把背簍給丟掉。若是以前,多了個小小籮筐還不至於如此,可是如今……
    見林洛羽正亡羊補牢地把簍子脫下,上宮淩容也不責備他,但又見一條牛眼大漢揮著板斧上來,斧脊就要撞上自己小腿,他短劍揮出,迎了上去。
    正這時,林洛羽驀地大喝一聲,將個簍子狠狠砸將下去。上宮淩容隻覺得懷中輕鬆,頓時生了一股氣力,趕忙借勢點向牆壁,眨眼工夫就躍上牆頭。他暗舒一口長氣,牢牢吸著牆頂琉璃,才聽到牆下怒吼慘叫聲連連。
    待得回頭一看,隻見一片橘黃粉末中,那些烏合之眾跳跳嚷嚷,無頭蒼蠅一般抱頭亂竄。最慘的就是拿著板斧追他的牛眼漢子,被砸得倒地不起。
    “怎麼回事?”
    林洛羽不屑地道:“你忘了?我們今天買了兩籃辣椒麵,簍子裏另外還有六十斤的鹽巴塊。可憐那板斧大塊頭,準是被砸暈了。”
    “你好惡毒!”上宮淩容道。
    ◆•◆
    下到院裏,隻見張管賬正笑吟吟地等著他們。
    “管賬先生,其他人呢?把門關了也不怕我們進不來?”
    “上宮的輕功那麼厲害還怕帶不進你來?”
    “嘿嘿,如果帶的是別人還好,但帶的是他,連我差點都進不來了。”上宮淩容想起適才驚險一幕,開始磨牙。
    “得了別廢話了。後門有我和其他夥計們頂著,沒問題。倒是估計前門快被撞開了,你們都去看看。”
    三個人說話時,前邊撞門的聲音不斷,這時候碰的又一聲巨響傳來,卻十分響亮,顯是前門已經被破了。
    上宮淩容並不著急,說道:“我還是留在後門,有肖先生在前麵就不怕了。”——當然,當他後來聽夥計們提起前櫃發生的事情之後,是那個悔之不及啊,要知道有這樣的熱鬧,他一早就先湊過去了。
    話說回來,林洛羽聽得這聲響,轉身就往前房裏跑。前後院間的門口都已關閉,要到前麵就隻能穿過當樓。
    他打後廳進去,過了幾個天井,奔入了前房。
    原本還不能適應暗處的光線。但過了學生們平日填寫當票的屋子,眼前又是一亮,正是櫃台到了。
    魯迅先生曾在講述他小時候生活的文章裏提到過當鋪的櫃台,不論哪裏,都是一人加抬手那麼高,客人來了,要把東西物件高高地舉起,坐在櫃台後高木凳的櫃房先生就會伸長手接過去。
    這種堡壘似的高櫃台,懷戈當當然也裝備了,而且還特別的牢固。櫃台裏外的地麵落差奇大,台上立著鐵枝,牢牢地將裏外場所分隔開來。
    林洛羽頭年第一次見到這櫃台時,第一個印象就是——固若金湯。
    當下間,肖清玉正悠閑地站在這“金湯”之後,俯覷著打院門衝進樓門的眾人,那神情十分涼薄,將剛剛衝進來的七八人等刺激得青筋直冒
    林洛羽對肖清玉如同視若無睹。衝進了櫃房,毫不猶豫一腳踏上高腳凳,微張菱唇,衝口而出——
    “我操,你們的爹爹的媽媽的那個熊!”
    “噗———”
    林洛羽的聲音剛落地,立即換來極為誇張的噴口水聲。原來是錢管錢先生。
    錢管錢先生一直十分喜歡這個小夥子,覺得他對長輩禮貌愛戴,甚為合心。所以打死他也沒能想到他說出這種話來。而且聽著還獨具創意?
    錢管錢先生這一噴還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其實可是暗器高手,一口棗核釘使得是出神入化。據說年輕時和家鄉哪個幫派的老大說項,一個說不攏,嗬嗬笑開了花,黃燦燦的歪牙才露出那麼四顆,那個老大就這麼沒了。而且仵作還查驗不出人是怎麼死的。
    後來據他說,釘子早給打入那老大的耳中,順帶這把血門都給堵住,除非剖開他腦子,否則是驗不出的。
    閑話休提,因他這些前科,所以可想而知,這不經意的一噴帶來了什麼後果。
    隻聽丁丁當當一陣亂響,又有幾個人啊呀慘叫,待得紛亂過後再看,便見到那櫃台上落了不少木製的核釘,顯是被櫃台鐵枝給攔下來的。櫃台外矮矮站著的十數人,已經有五六人彎下腰去,不是捂著眼睛就是捂著鼻子。
    錢管錢這才知道慶幸,幸好換了軟釘,否則這幾人這時候已經是被他這一笑給“笑”死了。
    一個未被傷及的盛裝少婦見狀大驚,青著臉道:“你是誰!”
    想當年,棗莊錢老五在江湖上是個無惡不作的土匪頭子,名聲好大。不過幾十年不走動,已經鮮有人知了。
    林洛羽不等她繼續詢問,半途截下了她的話道:“你個婆娘,婦道人家成天在外勾勾搭搭,我家錢先生是什麼樣人?也是你可以高攀的嗎?”
    這個盛裝少婦是懷戈城另一家當鋪的當家,今日參與這事,果然是與江北典幫勾結在一起來找懷戈當的麻煩。
    與她同來的都是些烏合之眾,一瞧錢管錢的形象,恰巧這位老先生咧嘴笑了,露出滿口煙熏出來的黃牙,而且還歪七扭八,接著又掏出根煙槍磕巴磕巴地抽了起來。
    於是暗自都笑了。
    孫娘子看自己人都這樣,臉上更是難堪,還不及發脾氣,林洛羽那尖酸刻毒的嘴巴又道:“說起來,外麵那個牛眼漢子,該不會也是你勾搭過來的吧?是不是因為錢先生不買你的帳,你便怒了,於是招來相好的要教訓錢先生,要逼他臣服於你石榴裙下?——世人說得果然不錯,最毒婦人心啊,婦人心!”
    “你,你這個兔崽子!”孫娘子總算是混慣幫派的,沒有掩麵羞愧落荒而逃,反而是抽出袖箭揚手便要揮出。
    哪知道剛動怒,腹中便覺翻滾,胸口忽如其來的悶脹,張口便嘔出攤白水。
    同來的人一看,白水裏還夾著來前吃過的東西,什麼蒜泥白薺、茼蒿鹿肉的都有。
    孫娘子來不及停下一口氣,緊接著再一口酸水湧了上來。
    同來的一個男子看她吐得辛苦,十分婆地小聲道:“是不是害喜了?”
    他問的聲音不大,可惜在場的都是混刀口的,哪能聽不到。
    另一個人就道:“孫娘子的夫家在外地,半年才聚一次。他們上次相會已經是四個月前的事了……”
    聽他如此說,大家紛紛看向孫娘子的肚腹,的確平坦如昔——看來即使真是有了孕,也絕對沒到三四個月。
    “莫非是,紅杏出牆?”
    孫娘子聽有人這麼說,那還了得?開口就想喝斥,隻可惜又是一口酸的噴了出來。
    眾人看她吐得麵無人色,聞著酸臭不堪的氣味,漸漸的也有數人臉孔泛了白,便也開始吐了。吐了還不說,甚至開始有人麵目僵硬地倒了下去。
    櫃台裏,肖清玉看外麵吐得誇張,倒得熱鬧,拂開衣袖,冷聲道:“胡鬧!純粹就是胡鬧!”說罷,再不理會這群外人,轉身自櫃房邊門走了。
    留下的錢管錢和三個學生麵麵相覷,不知道外麵這幫人怎會如此不濟。一個學生隔著鐵枝低頭對外麵的人唉聲歎氣:“你們現在吐得倒是輕鬆,等會兒打掃可還不是要辛苦我們這些做學生的啊!”
    “哎哎哎,別倒那角落啊你!等會兒我們可扛你不出去了。”
    林洛羽卻是慢慢挪著步子退到後門,見沒人注意他的存在,趕緊一步跳入陰影中,就著牆根溜走了。
    這場鬧劇在兩大本城當鋪的打手和江北典幫的天花亂吐與滿地亂倒之下,便如此不了了之。
    而此時,肖清玉卻找到了上宮淩容,悄悄詢問著事情。
    肖清玉說是慶賀平安渡過一劫,全當的人都聚在大廳裏用晚飯。
    因為特別加菜,夥計和學生們都樂壞了,七嘴八舌地議論當日的熱鬧。
    正吃著,肖清玉突然貌似無心地問道:“誰知道原先放在後院牆根的那幾盆水仙去哪裏了?”
    “啊,說起來也是,好像前幾天還看見的呢。”張管賬接道。
    一個學生也奇怪道:“對啊,這兩天氣氛緊張,我都沒留神,原來果然是不見了呀。”
    林洛羽捧著飯碗,頭也不抬地使勁扒飯。
    肖清玉突然叫住他:“洛羽,前門今日沒修好,你便去前門看守一夜罷。”
    “啊!”林洛羽聽到,連飯也忘記扒了,張著嘴傻乎乎地看著肖清玉,一團白米飯還從他大張的嘴裏落了出來。
    上宮淩容在一旁看得好笑,因為今日午間,肖清玉找到他問的正是那些水仙的去向。他想了想,果然記得姓黃的小子曾經偷偷瞄過幾眼牆角的花花草草。
    他又想到其他夥計說的前院發生的群嘔事件,尤其是那些人吐出的東西,便立時知道了林洛羽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膏藥。
    哼哼,蒜泥白芨?虧這姓黃的小子天天往人家買菜的地方聚,看來是專門去找城南城北兩家當鋪買菜的人,順手把人家買的熟食換成自己胡弄出來的水仙莖蓉拌白芨了。
    而且還言語粗鄙,專門挑刺。激得誰最先沉不住氣,內息一亂,立時就是毒發。這小子,果然狠毒。
    隻可惜,這個狠毒小子的壞心眼還是被他看穿了。
    他正想著,肖清玉接著安排道:“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淩容,你也跟他一起守夜去。”
    ——啊?
    “肖師……”
    肖清玉溫柔的目光掃了過來,上宮淩容即刻便收了聲。
    林洛羽是為何許人也?
    不熟悉他的人或許會很難注意到他的存在,即使他常常在背地裏操作著一些事情。因為他總是在事發之前就已經偷偷溜走,又或者是半張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呆著,很難讓人聯想到他曾在被譽為大學裏極其陰險的曆史學院裏混了四年。
    雖然他的專業是文物學,但依舊要學曆史,尤其是中國曆史。
    中國曆史是什麼?簡而言之,就是一部人與人鬥,內鬥內訌,不鬥不爽,百鬥不厭,千變萬化的鬥,往死裏非鬥不可的曆史。
    既然是從這種曆史中熬出來的孩子,心地裏還能純良到哪裏去。尤其是自他畢業論文選取了《論曆代奸臣生存之道與當朝文化變遷之關係》以後,人生觀世界觀已經變得常人無法理解。
    由於後天教養的關係,林洛羽心地已經不算純良,何況早先在法醫科時,聽慣了這樣那樣的害人手段。
    江北典幫這群烏合之眾,偏偏要仗勢欺人逼迫提息。林洛羽臨死前還曾吃過方便麵協會聯合漲價的大虧,生平極其痛恨壟斷行為,所以哪裏能就這麼便宜了這群人。
    其實上宮淩容當日的猜測雖然與事實相距不遠,可惜還是有些出入。為了用上這些漂亮的水仙,林洛羽還費了一番功夫。
    由於懷戈城近水,濕氣較重,懷戈人愛吃大蒜祛濕是遠近都知道的。林洛羽早在看到養在後院的水仙就知道可以用來做什麼了。隻是水仙鱗莖外形雖像蒜,實際上剖開卻是洋蔥的樣子,一點也騙不了人。他幹脆就用這些毒物泡了大蒜,末了到菜場趁著幾個采買夥計蹲在地上和賣菜人講價時,對著擱在一旁的菜筐子“偷天換日”。
    當然了,為更有效地毒害全人類起見,還又丟了兩塊感染了肉毒杆菌的臘肉進去。
    說起來,這肉毒杆菌的苦他是吃過的,以前剛剛開始考古實習時常識匱乏,將一些熟肉悶在罐子裏,第二天才吃。這下可好,渾身麻痹得都不聽使喚了。聽醫生說才知道,在無氧環境中,那些肉毒杆菌很容易產生肉毒毒素。
    於是乎,吃一塹不但可以長一智,還可以學以致用害人不倦。
    經此一事,城南城北兩家當鋪忙亂得雞飛狗跳,江北典幫那個牛眼大漢幫頭子腫著個腦袋渾身僵直麵目猙獰的被幫眾抬走了——領導嘛,當然肉是可以吃得很多的,症狀自然也就更明顯了。
    據說那件鬧劇之後半個月內,懷戈城藥店裏止腹痛去食毒的藥物,還有神婆神漢那裏據說能治僵屍病的奇怪東西賣得精光,每一來貨立刻就被買走,連上架都省了。
    半個月的時間過去,懷戈當早已恢複了平常的日子。
    當然,平靜中亦有不平靜。
    一大下午,日頭還刺眼得慌,林洛羽便被個土財主帶了出去。據說這個土財主迷上了賭坊的荷官,在那兒散盡千金,近來手頭頗緊。
    當然林洛羽是不會喜歡去打聽這些八卦的,不過由於土財主到懷戈當來典地,首櫃房有意讓他多獨自往外跑跑,好培養一下這個接班人,便讓他跟著出去看那塊地和地契所記是否相符。
    可是近暮,林洛羽還沒回來。肖清玉算算時候,再這麼下去,城門就該關了。又是本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諄諄教誨,要讓上宮淩容到城東門外等著,好帶林洛羽回城。
    “師父?”上宮淩容臨走時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你老想把我和他湊在一起?”
    “因為……”肖清玉正要說出,眼神忽閃,又把話收了回去,“不用為師說清楚,你自己也能明白的。”
    “是嗎?”上宮淩容見師父不願說,也不再問,走了。
    肖清玉看著徒兒離去的背影。其實原因很簡單,上宮淩容所欠缺的,正是林洛羽擅長的,而林洛羽欠缺的,正是上宮淩容擅長的。
    然而兩人最最習慣的卻又出奇的一致。
    林洛羽習慣於裝蒜——明明做了,裝著什麼也不知道。弄得遠近都以為他是個什麼都不愛就愛睡覺的糊塗蛋。
    上宮淩容習慣裝蔥——明擺著是個做大事的人,偏偏還裝得多無辜純情人似的,還騙得整個懷戈當的人都以為他老實孝順。
    不管裝蒜還是裝蔥,這兩人,根本就是一路貨色。
    他這個當師父的也知道徒弟在朝中是危險不斷,也會掛心。
    別看上宮淩容現在在師尊麵前是這麼胡鬧,其實暗地裏嚴謹著呢,遠在千裏還給洛平京的長兄設下這樣那樣的套子。
    很難想象當他真正回到洛平京,露出了他的獠牙,又會是怎生一副模樣。
    不過,擔心也要有擔心的技巧,就讓這兩個小家夥慢慢磨吧。說不定過兩年就可以看到一場“狼”“狽”為奸的好戲了。
    懷戈城曆任城守曆來堅守堅壁清野的原則,故而護城河外一圈土地上,樹木全都攔腰砍斷,就連道路都集而不散,看上去空曠一片。
    城東門外僅有的一條大道被車輪、牲畜和行人壓得平平整整,一直向遠處的平緩的丘陵和青綠連綿的麥田延伸了出去。
    要進城的路人行色匆匆,更顯得抱膝坐在泥土道旁的上宮淩容百無聊賴。
    然而林洛羽還是沒有回來。
    天色漸黑,深紫色的雲彩在懷戈城的背後也漸漸地暗淡,將這個龐然大物的形影襯得漆黑威壓。
    關城的鍾聲終於敲響,緊接著就是咯吱咯吱的聲響傳來。上宮淩容往回一看,吊橋慢慢地被絞起,城門關上了。
    他起身向四周一看,光禿禿一片。一兩隊來不及進城的人馬唉聲歎氣地停了下來,在護城河外支起帳篷,忙活著張羅柴草準備燃起篝火。從車上下來兩三個年輕女子都好奇地向他這名孤身客打量過來。
    上宮淩容知道天色暗沉,那些女子應不至於看清自己,便也沒有偽裝上友善的笑意。
    打小在那種地方長大,也學會了爾虞我詐,於是隻有在別人注意不到的時候,才能安心收起一身的偽飾。所以雖然不帶笑,甚至麵色有些冷硬,心中卻是愜意輕鬆的。
    暮風吹來,微涼。
    他的目光掃向道路指向的方向,是與日常所現不相一致的銳利。
    ——林洛羽還是沒有出現。
    也許……
    他開始習慣性地設想著各種可能,啟步向東邊行去。
    剛開始隻是常人的步速,在遠離那些露宿者的視線後,就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路上再沒有行人,都已經找地方露宿,又或者回家好眠。上宮淩容往前行出五六裏地,才看見了人。
    其時天已全黑,新月當空,繁星密布。他看得清楚,兩旁的麥穗已經結青,半人多高的聳著,麥浪平緩起伏,隻剩下中間的泥土道路平坦寬闊,那個人搖搖晃晃地行來,正是林洛羽。
    他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就散了。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結果什麼事都沒有,簡直是哭笑不得,發作不得。而且對上林洛羽這種慵懶性子的混小子,他再發怒也沒用,如同打在棉花上,根本無處著力。逼急了,那小子還會狗急跳牆,什麼掏陰挖目的都整得出來。
    上宮淩容就地坐了下來,抱著膝等林洛羽自己走近,仰著頭看星星看月亮。颯颯的風聲中,聽得到來人哼哼唧唧地唱著不知哪地方言的小曲兒。
    話說林洛羽今日下午不但沒有危險,反而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來典地契的土財主,為了能讓他幫忙多換一點活錢,特地擺了宴席留了他。
    話又說回來,前世那個鄧大姐說林洛羽是個完完全全的怪人,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就拿請客送禮這種事情來說吧,林洛羽一向來者不拒,他對外聲稱自己本就沒有那麼高的思想覺悟要保持清正廉潔。
    其實呢,他自成一套理論。
    想當年,宋教仁先生一生反對帝製,可是麵對要改元稱帝的袁世凱送來的巨額賄賂金時,他不但沒有義正詞嚴地堅拒,反而是二話不說地收下。
    於是有人便以為宋教仁也是個貪財好權的無恥小人,但是林洛羽一點兒也不這麼想。
    想深一些就知道,袁世凱當時之所以送來這麼些大洋,是想讓宋先生支持他稱帝。然而宋教仁收下後,不但沒有支持,反而變本加厲,用這些賄金往返各地,租用場地舉行大規模的演講會,說盡了袁世凱的壞話,可把袁世凱給氣得半死。
    由此,林洛羽得出了一個無人知是由何種理由才能衍生出的結論——他要以宋教仁先生為榜樣,好好學習收賄賂,天天向上不認賬。
    隻可惜,他是有心要與土財主耗下去。那土財主卻是上了癮頭,非要找美婢陪他睡。搞得林洛羽終於受不了地設計離開,打定主意就算露宿城外,也不要與女人成晚的共處一室。
    林洛羽提著土財主送的一壇北地出產的燒刀子,一路哼哼唧唧地唱著小曲兒,摸摸索索往懷戈城池的方向走。
    他視力比常人要差些。現在這個世界裏,完全沒有光汙染的禍害,夜空中即使有雲,也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分不出哪裏是天空,哪裏是雲層。此時雖有滿天的繁星,終究光亮有限,照亮不了他的視野。
    好在就算再夜盲,他也終於及時發現了上宮淩容的所在,停下了腳步。否則再踏前兩三步,就該踩著過去了。
    上宮淩容仰頭看著林洛羽,見他臉上有著些微的深色暈染,應是醉酒的陀紅。
    林洛羽低頭看著上宮淩容大概在的地方,三步內的距離也隻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輪廓。但是他就是能認出這個輪廓是誰。
    兩人在黑暗中默默對視。
    良久,林洛羽向旁邊噴了口酒氣,走了兩步,坐到上宮淩容身旁。
    清風不斷地吹過,帶來麥穗和泥土腐殖質的味道。隔了很遠才會有一棵樹,樹上的夏蟬不停地鬧,聲音像是在刮鋼板。身邊的土地裏就有蛐蛐兒,發出淺淺弱弱的悅耳聲音。
    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情,兩人都沒有說話。
    這樣的夜裏,很安靜,很舒適。連帶著,也讓人很懶惰,不想說話,不想走動。
    ◆•◆
    這樣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洛羽坐得神情呆滯,大概隻是單純的醉酒了的發呆。然後漸漸開始一下一下的啄米,想要睡著的樣子。
    上宮淩容一動不動,闔目靜坐,左手卻扶上了附在右臂的袖裏劍。
    一人,兩人……他默默數著。如果沒有聽錯,正向他倆所坐處接近的有六人,這是來自前後左右的包抄。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他在懷戈城被襲擊。看來那些人終於掌握到了他的行蹤。也許懷戈當也會因他的緣故被那些人盯上。
    林洛羽的呼吸在耳旁細細微微,均勻和緩的持續。被人追殺襲擊的事情自記事以來從來不少,但是從來沒有如此的情勢。從前群戰之時,身邊都有足以獨擋一麵的朋友或屬下,而今日不但沒有援助,還有個武學白丁要護住。
    心中暗恨。
    林洛羽雖然力量耐力都不差,但這也僅是以常人水平而言。如果要保全兩人活著回城,為今之計,隻有——拚死一戰。
    他迅速地判斷著,終究決定不事先提醒林洛羽有人靠近。他和林洛羽相識不深,也不知道麵對這種危險,會否做出於他兩人不利的舉動。
    比如說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如此安安靜靜地等待著,直到——
    暗淡的銀光自上宮淩容袖中現出。
    林洛羽忽然覺得身側一股大力推來,將他推飛倒在丈許外濕軟的田土裏。當——
    金鐵交擊之聲忽然之間響徹了麥田夜空,餘音幽幽不絕,猶如荒野中飄忽不定的鬼火,忽如其來地燃起,而後漸漸湮滅。
    林洛羽這才驚醒過來,黑暗中隻覺得陰風陣陣。
    與第一聲響隔了許久,又是一聲金鐵交擊。兵刃撞出了星星點點的火花,林洛羽終於找到了上宮淩容的所在。火花轉瞬即消,又陷入了夜的寂靜之中。
    近處的蟋蟀都停止了吵鬧,隻有遠處的夜蟬還在發出聲音。
    林洛羽隻覺得空氣中似乎被加了威壓,連自己的皮膚都凝重地緊繃著。什麼都看不清楚並不等於他什麼都不知道。
    ——被襲擊了,而且上宮淩容肯定早已發覺。
    他可以憑第一下的聲響,肯定那一擊的速度極快,快到如果沒有全神以待,這個時候的他或上宮淩容中定會有一個已身首異處。
    上宮淩容的確早已察覺,難得的是他沒有隻李自己逃逸,而把林洛羽拋下不管。別看這群人目下暫時沒對林洛羽做什麼,這隻是因為發現上宮淩容難纏,一時還分不出人手去滅口。
    又是一擊。還不待聲音完全消散,當當當連續三下交擊在不同方向亮起火花,緊接著,兵刃碰撞之聲便是連綿不斷地持續了下去。力道雖然不再剛猛如最初一擊,卻猶如沒有盡頭一般。
    林洛羽默默聽著風聲。與剛才不同,來人迅速移動,衣服被空氣的漩渦拉扯,攪亂了風的聲音。
    如果上宮淩容不管他,現在早就可以逃遠了。
    在這個世界裏,沒有武功是一件很吃虧的事情。但是要讓他這麼不明不白地承別人的情,尤其還是個關係曖昧不明的別人的情……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現在首先最必要做的事,當然是一致對外。
    上宮淩容的情形可以說是危如累卵,他現在能和這六個人暫時平手,隻是因為對方對他似有忌憚,隻想著要先消磨他的體力再一舉誅殺。
    一旦被他們發現他身有不適,那就萬事休矣。
    遊鬥了一刻時分,上宮淩容漸感不濟。也多虧了這些人並無配合,他才往往得以在危急之時借力打力脫出困境。然而縱使他竭力隱瞞,也漸被那幫人發覺了他的不對勁。
    正在眾人糾鬥不休時,斜近的麥田裏一陣呼啦啦的聳動,正是適才林洛羽摔落的地方。
    上宮淩容立時暗叫不好,若是林洛羽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這些黑衣人不會立刻就去取他性命。介於此時,他也已不及仔細思索對策,旋身讓過一枚袖箭,貼臂讓過一柄長劍。
    輕微的入肉聲響起,他沒能躲過第三個人的短槍。
    他卻好似沒感覺到疼痛似的,緊緊夾著短槍,反手刺入短槍使左胸,繼而往橫一拉。星光下黑衣人眾看得清楚,那使短槍的胸膛立時便被拉開了一道猙獰的血口,給上宮淩容活活的一劍剮了。
    而上宮淩容劍意未盡,短劍劃出,帶起蓬亂的血雨,噴得對麵一人猝不及防。黑衣人本能地閉目急退,頸上卻傳來銳器刺入的冰涼冷硬之感,輕微的一聲筋肉斷裂聲後,血雨再度爆開。
    及此驚變,餘下四人立時四散而開,卻不料上宮淩容早已等在一邊,兩下火花湮滅,又一人掉了頭顱。
    “李思景,是李思景上的禁功!”當先一人暗叫,揉身而上。
    上宮淩容此時已是強弩之末,深吸口氣,雙手持劍迎了上去。
    這些變故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僅僅是林洛羽從麥田爬上了泥路的時間。
    他聽到了三聲悶哼,都不是上宮淩容的。
    然而上宮淩容的呼吸已經開始亂了,以至於林洛羽在一片漆黑的視野中也能清晰地想見他急促起伏的胸膛。
    林洛羽是個身無武功的白丁,在黑夜裏睜目如盲,能做的不多。但是一切困難都會有解決的辦法。
    他不用多想,立時抓起幾塊小石,循著聲音起處砸去。
    如預想的一樣,自然沒有砸中任何人,但是林洛羽清楚的知道,這已經足以引起別人的不耐煩——將心比心,如果有別人在他幹活時打擾,他也會十分不耐煩。
    如是幾番施為,上宮淩容自然暗叫這小子不想要命了,那剩下的三人中也有一人被成功地挑起了惱怒。
    林洛羽雖然不能得知各人的心思,耳中可聽得清清楚楚,破風聲陡起,來得十分迅速,便趕忙撲倒在地,就勢側滾開。
    篤的一下,他幾乎能感到地麵的震動,凝目看去,三步以內他適才所在的地方,深深插著一柄飛刀。
    那人鍥而不舍,又是幾枚飛刀發了出來,依舊被林洛羽依樣葫蘆地讓了過去。
    倒也不是說林洛羽耳力好到能夠聽風辨位,而是因為那魯莽人飛得太過準確了。由於準確,所以隻要在聽到風聲之時立刻離開原位,便不會被傷。
    如果那飛刀之人再聰明些,亂放暗器,又或者再大方些,舍得為一個不會武功的白丁來一次漫天花雨,林洛羽十有七八已經掛了。
    那飛刀人屢次未能得逞,哇呀呀叫起來,果然揮舞著手中武器舍了上宮淩容飛躍過來。不過林洛羽既然膽敢出來胡鬧,自然有自己的防範方法。
    那武器破風聲著實是大,林洛羽看不見也照樣能想象出對方麵目猙獰揮舞長刀的樣子。於是捧起手中酒壇,躬身站起,躲在酒壇子後向前撲了過去。
    一聲脆響過後,酒壇被長刀砸碎。緊接著,由於慣性使然,壇破而出的酒水嘩的全潑到了那人身上。那人哇呀呀怪叫著,好不惱怒。
    林洛羽後退半步,自懷中取出一物,恰巧那使刀人揮刀橫砍而來。
    因那長刀笨重,橫砍縱劈的路徑就十分有限,林洛羽預想著對方的目標,憑著聽覺過人,將那枚堅物擋在頸邊。
    涼風蕭蕭中,這聲嘶啞的刮擦十分地清晰,也十分磣人。即便在一旁鬥得緊張的三人也幾乎要分了心思,能想見長刀在一個凹凸不平的堅物上刮過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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