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終之弈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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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寂靜無聲,夥計掌櫃不見了,唯有沈少爺趴在桌上,醉得跟死豬一般。
不知何時,河道駛來篷船,船尾擺著弩架,箭簇對準他們。
下一瞬,百箭齊發,香逸雪和冷羨尚可閃避,但堂中酒壇全遭殃了,被射得轟然倒塌,酒似瀑布湧至腳下。
鞋都被打濕了,香逸雪惋惜道:“這麼好的酒,拿來洗腳丫,太浪費!”
冷羨咧嘴道:“我看是要放火吧?”
香逸雪道:“烏鴉嘴,你就……”
頭頂傳來聲響,燈盤突然墜落,幸虧冷羨早有準備,搶先一步踢去桌子,接住陡然墜落的燈盤。
過程中濺落的火苗,被香逸雪潑去一壺奶茶,堪堪澆滅。
師徒倆人配合默契,香逸雪正想調侃幾句,就見冷羨驟變臉色,眼角也掠過一道黑影,頓覺脖頸灼痛難當,似被蟒鱗拂掃而過。
本是一氣嗬成的動作,抄起劍傘劃過脖頸,殺人的沈少爺眼神犀利,跟先前醉鬼判若雲泥。
冷箭和油燈都隻為他偷襲打掩護,誰能想到一個醉鬼是殺手?!
香逸雪還好好站著,難得露出懵呆眼神,似還沒反應過來;沈少爺也沒料到,那把劍傘已被掉包,此刻握著一把貨真價實的雨傘。
下一瞬,三人打鬥一團,香逸雪與冷羨前後夾擊,反將沈少爺逼得節節敗退。
頃刻間,又見外邊射來弓箭,密集如蝗箭頭帶毒,一支支斜插滿地,似忘記沈少爺的存在。
師徒倆掠上房梁,從天窗登上屋頂。隔壁磨坊也不安全,倆人暫躲耳牆後邊,弓箭射不到的範圍。
沈少爺跟他們不是一路,自然是往後院跑去。
少頃,後院傳來爆響,沈少爺亦掠上耳牆,肩膀額頭都掛彩,看來對方是鐵了心,想連他也一並除掉。
這會子冷羨剛想奚落,香逸雪先發製人,出神入化的擒拿手,狹窄旮旯幾個回合,逼得沈少爺動彈不得。
方才一番打鬥,逼得冷羨閃避,一露頭引來毒箭,貼牆上快成壁虎,抱怨說都想死,是吧?
香逸雪已經得手,押著沈少爺說,誰曉得方才一幕,是不是在演戲?
沈少爺冷眼說我的劍?
冷羨沒好氣說扔了。
香逸雪說誰要你殺人?
沈少爺沉默。
冷羨威脅說不說也成,別指望牢房有酒。
沈少爺眼神驟變,猛地豁命一推,香逸雪無所防備,與他一同跌倒屋頂,又咕嚕嚕滾下來,跌坐在酒肆門口,被摔得七葷八素。
還以為要被射成刺蝟,結果篷船已經遠去。街道一端馬蹄揚塵,禁衛府的人馬趕來。
冷羨順勢掠下來,踢中沈少爺的腰穴,交給禁衛府去審問,回頭見香逸雪抓著毒箭,盯著箭簇若有所思。
還沒待開口發問,箭簇抵到冷羨咽喉。
香逸雪嘖嘖兩聲,打趣道:“哎呀,這麼容易讓人得手,還是市易司的執事嗎?”
冷羨撥開箭頭,不屑一顧道:“少跟我來這一套,你究竟發現什麼?”
香逸雪嗤笑一聲,轉身就往橋邊走,被冷羨一把拉住,便哄小孩似說別鬧。
見冷羨不撒手,香逸雪譏諷道:“別拉拉扯扯,壞毛病跟誰學的?”
冷羨懟道:“跟師娘呀!”
香逸雪頭疼道:“你又皮癢,下次挨揍時,別指望我救你。”
冷羨翻白眼道:“你還能活到那一刻?”
“怕啦?還有好長一截路,我們才能回到飛龍山莊……”香逸雪樂不可吱,摸他的頭逗弄道:“幸虧你提前換掉沈三少的劍,要不然你師娘回來真要收屍,這一刻想起倒是後怕,也算我命大福大……”
冷羨翻去白眼,打掉他的手道:“我問你發現什麼,你跟我鬼扯啥?”
香逸雪笑道:“急啥?前邊幾家酒肆,這一次換你請客,一壇好酒幾碟鹵煮,我慢慢說給你聽。”
冷羨皺眉道:“啥叫這次換我請,說得方才是你請似。”
香逸雪笑道:“方才算我的,隻可惜那壇酒,一口都沒喝上。”
冷羨譏諷道:“有本事,別記司裏賬上。”
香逸雪瞪眼道:“為何不能,我是司長。”
冷羨道:“虧你還有臉說,全司就你一人假公濟私。”
香逸雪笑道:“計較,壞毛病,又是跟你師娘學的?”
倆人一路上鬥著嘴,眼瞅行人逐漸稀少,彼此心裏都已有數,方才趕來解圍的是禁衛府,聆君連同龍騎都不見蹤影。
遠處,狼七站在橋頭,一身殺氣眼神冰冷,隱藏在袖中的手,隱隱約約閃著寒芒。
隔著百丈遠,倆人都站定。
香逸雪嘖嘖道:“你又拿人家東西?”
冷羨翻白眼道:“鬼扯,他這是算偷襲?瞎子都看到他戴著銀爪。”
香逸雪呼哧一樂,忍不住調侃道:“窮的,荊布都洗成紗,別說是銀爪,泥都藏不住……”
冷羨斜眼,揶揄道:“你想上?”
香逸雪嗤笑道:“你說呢?”
橋不止一座,路不止一條,城中酒肆也多,但狼七隻有一個。
換了一個方向,找到一個小酒肆,冷羨叫來店小二點酒菜的時候,竟見香逸雪叫了紅餅和奶茶。
等紅餅奶茶上桌的時候,冷羨表情甚是奇怪,一雙眼四處找尋,奢侈揮霍的香司長,竟點糠餅充饑,莫不是劍師回來了?
香逸雪掰開紅餅,擱奶茶裏泡開,譏笑道:“瞅啥?你師娘還在秋聆之地,這會子插翅也回不來!”
按他的心性,誰還能逼他?被銀蘭管束,也不過是甘願。
一碗紅餅吃光了,冷羨越發不信,瞪眼道:“你中邪?”
廊下掛了一排野味,盆裏活魚撅著尾兒,老廚子的手藝也不賴,要不是抽風吃錯藥,香司長會乖乖啃紅餅?
香逸雪抬手賞個爆栗,讓他清醒一點,皺眉道:“我問你,方才多少隻箭?”
冷羨被問懵圈了,危急關頭隻顧躲閃,誰還有心思去數?
香逸雪又道:“我再問你,城中多少酒肆?”
這倒難不倒他,大小一百來家,沿河多一些,別處少一些。
香逸雪道:“一百來家酒肆,你怎知我去哪家?”
冷羨奇道:“不是你傳信給我,說你在風雨酒肆?”
“廢話,我是指……”香逸雪話說半截,起身拿起銅壺,給他倒杯奶茶,順勢轉過話頭,淡淡道:“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在風雨酒肆等你,中途遇到一位貴客,僥幸躲過沈三少行刺,避開數不清的毒箭,繞開狼七把守的橋,與你一同享用紅餅……”
冷羨麵無表情,一指他的身後,狼七出現在門口。
冷颼颼的身影,一杆刀似立著,殺氣無聲彌漫。識趣的客人離開,狼七也不加阻攔。
這回被人堵著大門,冷羨幸災樂禍道:“話別說得太早,人家可是有腿能……”
這話才說完,人影一閃而逝,堂堂的香司長,竟然破窗而逃。
窗戶破了一個大洞,碎片撒落冷羨一身,就見行人驚慌神情,好端端地竄出一人,冷不防被唬一大跳。
“差點忘記了,這人也是有腿……”冷羨自嘲一笑,抖掉肩上碎屑,目光瞟著窗外,話卻對狼七道:“逃得真快,你還不追?!”
狼七並未搭話,目光鎖住冷羨,藏在袖中的銀爪,眨眼凝聚十層真氣。誰都知曉紫鳶劍客從不畏戰,即便麵對風月凝那樣強大的對手。
果不其然,背後一道風聲,料是香司長折返偷襲,狼七順勢反手一招,打得裂石開碑鋒不可當。
別說是內力不濟的香司長,即便是當年的紫鳶劍客,這一招也得小心應對。
狼七仍盯住冷羨,其腕藏著暗器,唐門打造的袖箭。如果他猜得沒錯,背後不過虛張聲勢,而真正殺招則在冷羨,那一隻尚未發出的袖箭。
壇子碎在半空,酒似旋渦潑灑。狼七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
一丈開外的地方,一隻黑洞洞的銃口,正對狼七的後腦勺,來者並不是香司長,而是海巫族權貴北慈!
冷羨倒也不急,先去畫齋買全東西,又讓夥計仔細包好,提著慢步尋來茶亭,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茶亭裏聚了三人,除了香逸雪之外,還有沛元和八珍樓的掌櫃。
擺著七色糕的食盒攤開,八珍樓掌櫃親自送來,此刻更是挽袖煮茶,三人談得有說有笑。也隻有狼七那種傻瓜,才以為師傅不會丟下徒弟。
當初拜偷襲者所賜,讓沛元一直養傷,這會子需要人手,這傷也該痊愈了。八珍樓掌櫃出現在此,也勢必與其有所約定。
冷羨心知肚明,也懶得湊去聽,就在亭外等著。
香逸雪瞅見了他,竟是一句玩笑,怎麼才來?糕都吃完了。
自然而然的口吻,氣得冷羨不想搭理,幸虧自己留了備手,而北慈也守信助陣,要不然還脫不了身。
茶亭掛起燈籠,已近夜幕時分。掌櫃回八珍樓,沛元回市易司,香逸雪要去小桃林,卻不肯坐馬車,非走去渡口雇船隻。
仍是那條篷船,適才補好窗戶,一早停在渡頭。還不等冷羨招呼,艄公就劃船靠近,香逸雪抬腳邁上,一切顯得順其自然。
岸邊又來一人,鬥笠垂著細紗,竟赤著一雙足,一步一個血印,輕喚道:“船家,捎我一程!”
艄公乜他一眼,收回目光道:“對不住,包船了,你找別家……”
那人不肯離開,輕聲細語道:“太晚了,找不著別家,若船家不肯捎帶,我怕要沿河走去……”
赤足鮮血淋漓,語氣卻甚堅決。艄公麵無表情,握篙之手卻是一顫。
窗戶忽然支開,香逸雪舉著油燈,探出半個身子,笑眯眯道:“船家,我們不趕時間,你就捎他一程吧!”
艄公皺眉,罵句多事。
香逸雪笑道:“與人方便,何樂不為?!”
“既是如此,那也捎我們夫婦一程……”
岸上又來一對夫妻,男子佩劍女子佩刀,語氣強硬態度囂張,不等船家應允便掠上船來。
白湘水和夫人紅雲珠,香逸雪一見他倆就頭疼,天生就愛跟他作對,以前是幫著銀蘭,現在是幫著梅風。
冷羨幸災樂禍,早叫他不要坐船,或者不捎帶那人,走了也沒這事。
艄公冷斥道:“下去,誰準你們上來?”
紅雲珠冷覷道:“與別人方便,不與我們方便,船家可是看不起我們?”
香逸雪歎道:“這也要計較?人家沒穿鞋,你也沒穿鞋?”
紅雲珠二話不說,脫下鞋子扔河裏,板著臉孔走進船艙,坐在香逸雪的對麵,一雙眼牢牢盯著他。
香逸雪頓覺牙疼,好一對活寶夫婦。紅雲珠亦如當年,驕縱任性不聽勸告,白湘水非但不約束,還跟她一起胡鬧。
想到此,又狠剜一眼白湘水,但此舉卻用毫無用處,後者目光隻在夫人身上,還巴巴替她看著地上,生怕她腳給劃破了。
冷羨正在看熱鬧,冷不防挨爆栗子,香逸雪沒好氣罵道:“樂啥,還不嫌亂?”
紅雲珠懟道:“少在我麵前指桑罵槐,你一回來就無安生,誰才是那個亂源?”
這話才剛說完,船身微微一震,又一人掠到船上,扔下一袋銅子,威喝道:“船家,這是老夫的船錢,多出的不用找了,就當賞給你的酒錢。”
聽到這個聲音,冷羨表情一愣,竟是荷嫣的父親,他的老泰山來了。
香逸雪樂了,肩膀一拱冷羨,擠兌道:“怕啥,看熱鬧不嫌事大。”
艄公袖子一掃,錢袋飛回給荷老,沉聲道:“對不住,船小載不了多少人,我也當不起您老的賞錢!”
荷老身子一閃,錢袋掉進河裏,蠻不講理道:“老夫給了船錢,收不收,這一趟都坐定了。”
艄公語氣冰冷道:“船若沉了,誰都得死。”
荷老冷笑道:“唬誰?怕死就不來了,這一趟船我坐定了。”
倆人相互對峙,一觸即發之即。
香逸雪探出身子,笑吟吟道:“什麼死不死的,不就一趟船嗎?船小,擠一擠也就到了。”
艄公皺眉道:“你,別過分!”
冷颼颼的聲音,生氣帶著警告。
“咦,龍城巴掌大,誰不是沾親帶故,船家行個方便,大不了再加錢。”香逸雪一臉笑意,又衝冷羨擠眼,不懷好意道:“荷老,這兒坐,我們方才還聊到您。”
說著,目光落到座上,見擺著一包東西,應是冷羨帶上船的,順口道:“買了什麼,你老泰山來了,還不快讓個座?!”
冷羨掃他一眼,拿開那包東西,不悅道:“你自己請人上船,怎麼又成我的事?”
說話間,船已移動,宛如水上一葉,輕盈行於河道。艄公竹篙輕輕一點,竟讓載七人之船,一下子飄出數丈遠。
荷老走進艙內,指著冷羨罵道:“小畜生,我問你,嫣兒剛剛下葬,你就去尋花問柳?”
“誤會,小婿隻是公務,一切奉命而為。”冷羨麵無表情,指著香逸雪道:“嶽父若是不信,可以問我家大人。”
香逸雪扶額道:“冷執事,泄密該如何處罰?”
“到鳳珠樓談事,也值得你聽命?!”荷老呸了一聲,故意不看香逸雪,隻盯著冷羨罵道:“吃了幾日幹糧,便不知斤兩的東西!”
擺明在罵香逸雪,卻見他非但不動怒,還用肩膀拱了冷羨,帶一臉促狹神情,不似司屬更不似師徒,似一對作奸犯科的兄弟,笑吟吟附和道:“荷老教訓得是,吃了幾天幹糧,就不知道斤兩。”
荷老沉臉道:“老夫打的自家狗,是誰在旁邊亂吠?”
這話說得越發難聽,幾乎就是罵人是狗,外人聽了都覺尷尬,冷羨卻因荷嫣之故,不與嶽父大人計較,此刻眼觀鼻鼻觀心,也隻當自己聽不到。
香逸雪若無其事,衝大家噓了一聲,故作正經道:“靜,聽荷老訓話,都給我認真一點。”
紅雲珠瞪著香逸雪,眼神活似瞅著無賴。
荷老突然抬掌,起手就是刀式,劈向冷羨道:“裝腔作勢,早知道你沒安好心,那日就該在棺前劈了你!”
與此同時,艙外忽來聲響,河道兩邊皆有埋伏,一輪弓箭如雨傾瀉,密密匝匝射了過來,船身也隨之晃動,想是艄公為了避箭,左旋右閃宛如飛魚,大部分都射入水中,少數射到船篷上,卻因材質特殊而射不穿。
瞅見冷羨不閃不避,香逸雪眼疾手快,一招四兩撥千斤,化解荷老的招式。
冷羨好端端坐著,隻臉色陰晴不定。一邊是嶽父,一邊是師傅,幫哪個都不好,也隻能變成石像,任其爭鬥。
白氏夫妻張望四壁,箭聲如雨點密集,篷壁卻完好無損,船果真動過手腳。
鬥笠人靜坐角落裏,身子隨船微微搖擺,從上船至今一言不發,似乎打鬥和箭雨都與他無關,此刻也隻攥緊那杆玉笛,雖沒有半點武功,卻毫無緊張之態。
荷老一擊落空,反手又是一招,快得不及眨眼,招式亦變雄渾。
香逸雪接得更快,圍繞冷羨拳來掌往,一眨眼拆了數十招,逼得荷老落了下風,連冷羨一根發絲都碰不到,看得白氏夫婦暗自狐疑,觀他身形靈活敏捷,不似隻餘兩層功力,也難怪慕容韻擔心,說他是最難纏的人。
船過了一個拱橋,篷上已聽不見聲響,似把弓箭手甩身後。白氏夫婦正這般想,又聽得重物聲響,橋上有人擲來暗器,艄公隨即躍入河中。
幾聲接連不斷的巨響,船在晃動中起火,下一瞬又被掀起的浪花撲滅,艄公掠出水麵單足落下,千鈞之力翹起船頭,水也就從舷尾泄出。
隨即艄公一個旋身,避開艙內飛出的刀劍,落定船頭波瀾不驚,竹篙一點水花不濺,船在河上繼續前行。
方才一陣劇烈晃動,艙內漁燈都熄滅了,但打鬥聲卻未停歇,甚至多了刀劍之聲,就聽香逸雪幽怨語氣,似故意氣人道:“諸位齊上我沒意見,但千萬別把船打沉,我可是窮得沒錢賠呀!”
“船要賠,老夫名譽,誰來賠?”黑暗中都能感到荷老氣焦了,久攻不下已夠丟人,想拔刀又被壓製了,還被他這般輕辱一番,道:“沉了好,老夫陪你們同赴黃泉。”
“哎,荷老何出此言?”
“小女方才下葬,這才入土幾日?畜生便去尋歡作樂,還敢在我跟前惺惺作態,當真欺我鴛鴦刀老邁,不能將小畜生剜腹剖心?”
“唉,都是我的錯,平日總對劣徒說,遇到失智老者能哄則哄,拿他們當講不通情理的孩童就對了!”
“你!!!”
“小心,他故意……”
荷老氣炸裂的聲音,加上紅雲珠的驚呼,卻已經遲了一步,船頭翹起又落定,幾把兵器一起飛出,隨後便悄無聲息。
少頃,窗格支開,香逸雪舉著油燈,望著天邊明月,笑道:“怎也不問一聲,就不怕我失手?”
艄公目光投來,震驚道:“這是……華山派武功?”
除了鬥笠人和冷羨,其餘三人跌坐地上,白氏夫婦皆已負傷,一個捂著胸口,一個捂著腰肋,荷老身上雖未見傷,但卻已是內息紊亂,喘著粗氣說不出話。
香逸雪戲謔道:“本門禁招,如假包換!”
師門的禁忌之招,因招式過於剛霸,讓劍者筋脈難承,當初銀蘭便是因此廢武,若非找到熾迦鳥的心血,至今都還是一個廢人。
艄公狐疑道:“但我看你,不似廢武。”
“我隻餘兩層內力,筋脈又異於常人,禁招於我並無禁忌,隻不過招式毒辣一些,用來對付一撥蠢人剛剛好。”香逸雪仰頭看月,竟似輕鬆愉悅,意興闌珊道:“清風明月,碧波玉樹,合該有君的笛聲。”
艄公皺眉道:“我吹笛子,誰來劃船?”
香逸雪道:“以笛馭船,非是難事。”
艄公板臉道:“我受傷了”
適時笛聲響起,打斷倆人對話。
曲子清悅舒緩,如水緩緩流淌,鬥笠人靠壁吹笛,聽得香逸雪露出笑容,忍不住讚道:“妙啊,於這笛音上,雀靈的天賦勝過你,載人一程換此一曲,倒是不虧。”
艄公譏誚道:“於你!”
香逸雪笑道:“咦,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認識是緣共路是緣,於你自然也是不虧。”
艄公撐篙不苟言笑,隻當聽不懂話中弦音,但篙頭卻帶出一片水花,又一圈圈暈染開來,似在心裏掀起漣漪,與過往記憶的重疊,最終還是消融不見。
早非那條船,早非那玉人,生死劃開距離,而他還是擺渡者,隻是換了新船和新人。
香逸雪似沒看到,任月光灑在臉上,手指打著節拍,漫不經心道:“早過了一程,還繃著作甚,可不像我們認識的聆君。”
聆君道:“我在撐船,要不你來?”
人生恰似長河,一眼看不到頭,玉人已然上岸,擺渡者還在往返,幾時才能停泊下來?!
“貪心,都喚你是船家,收了人家船錢,難道還要客人撐船?那將你的船送我好了。”香逸雪閉目,似在曬月亮,戲謔道:“我還以為你是老實人,以船為家渡客上岸,那想你竟是這般偷奸耍賴。”
玉人已是彼岸花,化為影殘存,回頭看這船上還有一人,為他赤足,為他弄笛,伴他漂泊。
貪心者,永不知足,不懂珍惜擁有的,等失去了又懊悔。
聆君自嘲道:“原來,我還是!”
香逸雪戲謔道:“怎麼,你拿的不是篙,我坐的不是船?”
沉默片刻,聆君哂笑,歎氣道:“也罷,天地間走一遭,也不過圖個痛快,此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龍城不再有聆統領,川上又多一個閑人。”
香逸雪糾正道:“是一對,人家沒穿鞋,難道你又想丟在半路?!”
“聒噪!”聆君解開酒囊,先飲一大口,扔去窗邊道:“風月吟霜怎沒割掉你的舌頭?”
香逸雪接過酒囊,連飲幾口後,扔還給他道:“又不妨礙笛聲,你嫌個什麼勁?”
說罷,又眯起眼睛,靠著窗弦聽笛賞月,竟是說不出的愜意。
一曲終了船已靠岸,前方就是小桃林,香逸雪帶冷羨下船,就聽聆君背後問道:“你倒是走了,這三位怎麼辦?”
香逸雪衝冷羨擠眉弄眼,笑嘻嘻道:“送荷老爺去鳳珠樓,記在冷執事的賬上,至於那對笨蛋,丟在河裏喂魚好了!”
自與荷老交手以來,冷羨就沒再開過口,跟傻子似坐在那裏,此刻更是不發一言,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倒還記著拿那包袱,也不知裝了啥寶貝。
香逸雪又瞅他一眼,見他沒反駁的意思,便舉起酒囊晃一晃,衝背後說句送我了,便頭也不回進桃林。
詩畫小築亮起燈光,藏在密林深處,宛如一顆夜明珠。
廊外擱了不少燈籠,燭火人影映在窗口,看樣子來了不少人。
自荷嫣遇害之後,冷羨便住在司裏,小築一直無人打理,若非香逸雪在此舉事,冷羨自然不會踏足。
一晃月餘,芍藥敗去,院中有了雜草,門下結著蛛網,看得冷羨越發心冷,正待進入卻被香逸雪攔住,狐疑道:“玉師叔當真知曉了?”
冷羨冷淡道:“不是你非要回話?玉流星打開信箋,也隻說這三個字。”
青燈完好無損,照昔日的約定,合該戳破燈紙。越是上年紀的人,越是恪守成規,玉師叔斷不會忘記約定。
香逸雪蹙眉道:“不對,青燈沒破,來的並非玉師叔。”
冷羨淡淡道:“自作多情,你的師叔隻說知曉了,又沒說他要來小桃林。”
既然師叔沒來,燈又怎會在此?玉師叔心性溫和,一般很少出劍,夜行時總帶青燈,也算半件防身之物。
事出反常必有妖,屋內多半是陷阱。
香逸雪果斷道:“先撤……”
冷不防後頸風聲,竟是冷羨偷襲一掌,旋即眼前一黑,再醒來已是置身牢房,四周昏暗難辨晝夜。
牢房一側刻著獄九,正是飛龍山莊的天牢,囚犯得經衙、刑、台三司共審,所廢時日甚多,對方此舉何意?拖延還是誘敵?
香逸雪活動脖頸,疼得齜牙咧嘴,揉著傷處暗忖:冷羨似猴精明,對名利不上心,想騙他不容易,且又戒心十足,不見兔子不撒鷹,梅風竟能將他策反?
混小子,下手沒個輕重,被蘭知道廢了你。
心裏這般罵著,對麵牢房忽傳嚎叫,聽得香逸雪精神一震,這聲音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