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終之弈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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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蘭是被屋頂響動驚醒,跟著聽到門外侍衛腳步,有條不紊矯健輕靈,瞬間幾人撬門竄入,一人衝他做出禁聲手勢,其餘者藏匿天窗附近,一連串動作迅捷完成,連枕邊人都沒被驚醒。
咯吱一聲天窗打開,什麼東西扔了進來,未及落地轟隆巨響,碎片橫飛傷人毀物。
捕蟬之局已被識破,對方倒是機巧得很,扔下暗器抽身急退。
眼見幾人就要遭殃,銀蘭的劍已經上手,宏大劍氣沛然而出,縱橫交錯疏而不漏,竟將碎片一一擊潰。
屋內又重歸寂靜,禁衛府的精銳們,發現自己完好無損,一個個驚疑不定。
“這是……椰殼?!”確定情況已經安全,香逸雪從銀蘭身後走出,撿起一塊焦片掰開嗅嗅,驚道:“都窮成這樣了,還要執行刺殺,精神可嘉!”
“孤陋寡聞!”銀蘭滿眼不屑,曾經身為劍師,對暗器亦有了解,道:“你難道沒聽說過,黑市最常交易的火器,是以椰殼灌滿硝粉和鐵片製成!”
禁衛府,審訊堂。
香逸雪翹著二郎腿,端著茶杯閑情逸致,不似受審倒似巡監。
“這種火器黑市常見,他也無需自己前往,隨便找個混混便可!”桌上攤著一包碎片,不遠處一摞子賬簿,蝶夫人取走最上邊一頁紙,其餘推到他的麵前,交代道:“另外,這是曆年賬目,我叫人都搬來了!”
“為什麼要我看賬本,府內沒賬房先生嗎?我隻是暫時羈押,不是來做工的!”香逸雪瞅著厚厚一摞,不淡定地靠向椅背,又瞅她手裏的東西,狐疑道:“你手裏抓著什麼?!”
蝶夫人道:“我找人查過賬目,看不出什麼問題!”
香逸雪道:“別人找不出破綻,難道我就能找出?!”
蝶夫人遞去那頁紙,淡淡道:“不白占你便宜,就當做工抵賬!”
“居然還真給我記賬,連一塊芙蓉酥都記上,府內當真這麼摳門?!”香逸雪扶著額頭,耍賴抱怨道:“既然不想招待,那就放我出去,誰稀罕來做客。”
蝶夫人不吃這套,開門見山道:“記得死去的賬房嗎?”
香逸雪頭疼道:“又挖墳墓,驚擾死者!”
蝶夫人道:“顱內發現牛毛針!”
香逸雪隨手拿起一本賬簿,掃視幾頁又扔一旁,懶洋洋道:“你都找人查過了,讓我看也隻是做白功!”
“那從另一件懸案下手如何,被雷火擊中的林府書房!”蝶夫人瞅他半晌,終是放開賬簿,慢條斯理道:“各部曆年的開銷,跟禁衛府的賬目,難道少主不曾想過,兩者之間是何牽連?!”
香逸雪麵無表情道:“不想!”
蝶夫人定定瞅他。
香逸雪道:“我隻管司務,其餘不該問!”
蝶夫人道:“你就不怕……”
“怕,對我而言,餘下的每一個都珍貴!”香逸雪打斷她的話,起身似欲離開,眼凝前方道:“我不希望誰出事,但我……已沒餘力了!”
禁衛府,明典樓。
“讓你查看賬目?”銀蘭丟下活計,台邊一堆碎料,狐疑道:“莫非有人貪汙?!”
“禁衛府賬目清楚,族裏下撥的款子,一筆筆都有去處!”香逸雪放下鳳凰圖稿,瞅著原石無可奈何,故意岔開話題道:“糟心,七彩凰石瑰麗非凡,被人拿來刻對鳳凰,主人品位庸俗不堪,連寶石也跟著遭殃!”
銀蘭道:“廢話,之所以稱為凰石,便因色彩近似翎尾!”
“那又如何?不就一個名字,難不成要拿羊脂玉去熬油?!”香逸雪撿起碎片,對著燭火照看,眼露喜愛道:“還有多餘的料嗎?讓我想想刻什麼才好!”
銀蘭從他手中取走碎石,連同台上一並收納,譏誚道:“別費心了,雕下的餘料,唐老板還給主顧!”
“那就一塊!”香逸雪巴巴瞅著,不死心道:“別這麼死心眼,外邊匠師都偷工料,唐老板是生意人,曉得裏頭規矩,不會跟你較真!”
銀蘭鄙夷道:“我以前怎沒發現,你這副奸商嘴臉?!”
香逸雪笑著擁住他,正想拉他上床親熱,忽聽外邊一陣騷動,似有刺客闖了進來。
“看來府內也不安全,三天兩頭就遇刺客……”待外邊重歸平靜,香逸雪失了興致,譏誚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苟且營生人都廢了!”
銀蘭正在盆前漱洗,身子一滯丟下臉巾,拉下臉子道:“這話什麼意思?!”
“還能什麼意思,隻是嘲諷幾句!”香逸雪坐在床邊,神情悠然道:“整個禁衛府形同虛設,讓我們住得提心吊膽!”
銀蘭生氣道:“安生過日子,怎能叫苟且營生?!”
香逸雪心煩道:“不相幹,我隻是抱怨,口不擇言罷了!”
銀蘭瞅著他的眼睛,似在揣摩他的心思,試探道:“你當我聽不出你在指桑罵槐?我是逼你苟且營生的罪魁禍首,你根本就不想隨我離開龍城!”
“又來了,自說自話,構陷罪名!”香逸雪壓製情緒,避開他的眼神,不悅道:“這都什麼時候,刺客就在外邊,你還要跟我內訌?!”
銀蘭一直盯著他的臉,此刻見他回避眼神,心中越發焦慮起來,失望道:“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
“夠了!”香逸雪忍無可忍,嗓門拔高三分,冷叱道:“不為你,我怎會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
門外黑影一閃,讓人瞬間冷靜。
銀蘭打開房門,廊下油燈微晃,照著地上案宗。
燈下,香逸雪翻看完畢,隨手遞給銀蘭,皺眉道:“幾年前的舊案,馬賊縱火傷人,苦主竟是離尋!”
銀蘭不接案宗,寒星似眼珠子,落到對方臉上,冷若冰霜道:“方才的話還沒說完,眼睜睜看著什麼?!”
“別鬧了,族裏都打點妥善,沿途也做好安排,就等一個流放罪名,說起來還得感謝梅風,若不是他急於動手,我也沒法順水推舟……”這會子冷靜下來,香逸雪倒是一笑,拉他坐到懷裏,討饒道:“我散盡家財,你可不能反悔!”
懷裏沒有聲音,銀蘭靜得異常,香逸雪歪過頭來,瞅著他的側臉,狐疑道:“怎麼?”
銀蘭沉聲道:“你倒是說,看什麼?”
香逸雪頭疼道:“夭壽,沒完沒完……”
銀蘭沉聲道:“你不說,我來說!”
香逸雪歎了口氣,無奈央求道:“別說了!”
銀蘭不為所動,把話挑明道:“你方才想說為了跟我離開龍城,所以眼睜睜看著梅風落陷?!”
“你還想怎樣?不都遂了你的願!”香逸雪身子一震,放開懷中的人,冷聲道:“我要隨你離開龍城,很多事就不能插手過問,以免陷足無法自拔!”
“我是希望你隨我離開,別在這裏當什麼司長,但我讓你不顧師兄弟?讓你見死不救了嗎?!”銀蘭緩緩站起,語透失望道:“這麼多年,你仍不懂我!”
香逸雪冷覷半晌,忽然溫柔一笑,上前拉他的手,柔情蜜意道:“師兄,我的確不明白,哪裏又做錯了!”
銀蘭正在氣頭上,想也不想甩開了,冷臉道:“滾開!”
“記得上一次將軍來時,城門外與你十指相扣,那一幕讓人記憶猶新……”香逸雪笑容更盛,語氣越發溫柔,話卻字字如刀,紮人心肺道:“你看,相同的事情,不同的人做,結果大相徑庭!”
銀蘭臉上泛冰,目光冷銳道:“意思是?”
香逸雪笑容燦爛,柔情似水道:“意思是,沒意思!”
一語雙關的話,被他這般道來,越發覺得諷刺。
銀蘭捏緊拳頭,眼神壓抑憤怒,似有動手之兆。
“嗬,人生便是這麼諷刺,費盡心思搶奪而來,往往都是毫無價值之物!”香逸雪一反常態,無視他的威脅,陰陽怪調道:“就像那些古董玉器,價值連城又有什麼用,誰能真拿九龍杯去飲茶?!”
銀蘭抬手一記耳光,打得他嘴角裂開,跟著第二記、第三記……後者始終掛著笑容,不閃不避任其發泄,似在嘲諷對方無能,就知道拿巴掌招呼!
指間黏膩血跡,讓銀蘭停了手,也不開口、冷覷著他。
“現在痛快了?耍夠威風了?”等銀蘭停了手,香逸雪斂了笑容,吐掉口中的血,譏誚道:“還以為你敢將我打死!”
說罷,摔門而去,氣得銀蘭麵如紙灰!
廊下,香逸雪原本在生悶氣,後來瞅著染血前襟,腦中忽然靈光閃現,牆上劃下三道血痕,過後想想自嘲一笑,又把血痕抹消幹淨,心想當真那齊畫珂是以血召喚的妖精?!
屋內依舊燃著燈火,也不知道銀蘭如何,香逸雪此刻已經消氣,隻是拉不下麵子進屋,便靠在門邊閉目小憩。
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銀蘭橫眉冷對,喋喋不休細數罪狀;梅風怒容滿麵,罵他恃功而驕、膽大妄為;冷羨怨他收徒不教,離珣恨他偏袒不公,蝶兒說他倨傲侮慢……
一個個跟走馬燈似,這個剛教訓完,那個又來數落!
夢裏捫心自問,究竟自己變了,還是身邊人都變了?!其實所為一切,又何嚐為了自己?!
但真有把握嗎?誰敢說絕無變數?倘若押寶失敗,龍族自食惡果,甚至有傾頹之危。
不對,變革勢在必行,正好遇到時機,千載難逢值得一博!
夢裏正在心思糾結,忽然耳畔傳來呼喚,香逸雪自夢中驚醒,瞅著熟悉麵孔驚詫道:“怎會是你?!”
北冽寒潭,夜風荒草,道上倆人,沉默而行。
良久,梅風忽然道:“你不問?”
香逸雪麵無表情道:“你要我問?”
梅風道:“也對,不問就不會有麻煩!”
“誤傷族長的罪名我都擔了,還能有什麼更大的麻煩?!”香逸雪聽他這般說,心中著實惱火,犀利道:“你想我馬上卸任,知會一聲就好,何必造出事端?!”
梅風道:“你怪我?”
“豈敢,也許你有自己的盤算,又或者你真的氣昏頭……”香逸雪停下腳步,看著身邊的寒潭,四周半人高野草,莫名警惕道:“梅副族長,為什麼帶我來這兒,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梅風道:“我以為你喜歡,這處清幽之地,適合供養亡者!”
“別瘋了!”香逸雪冷覷著他,難得嚴肅道:“蘭不會放過你,就不怕連身邊人?”
梅風道:“意思是,我會對你下毒手?”
“難說,你瘋起來,愚不可估!”香逸雪口吻不善,憋著怒氣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上位,又是如何坐穩這個位置!”
梅風道:“我討得封號又修建城池,讓眾人在此安居樂業,怎麼就沒資格當你們的族長?!”
“別喊了,眾人都知道你勞苦功高,族長之位受之無愧……”香逸雪嗤之以鼻,懶得再搭理,轉身邁步道:“若沒事,我回去了!”
梅風在身後說道:“那條路,回不去!”
香逸雪腳步一頓,就聽他繼續道:“往前走!”
“大半夜瘋什麼勁?!誰想跟你打啞謎?!”香逸雪怒而停步,忍無可忍道:“你要我問,那我就問,送案宗的人是誰?”
身後靜默無聲,似在等他說完。
“我的武功廢了,但嗅覺還沒廢!”香逸雪背對著他,看不到梅風的表情,話說得更順暢,篤定道:“我能斷定案宗上殘留的香氣,就是我讓樂天交給慕容韻的安神香!”
“……”
“你請我執掌市易司,又不采納我的諫策,你是吃飽撐得慌,找我來逗樂子?!”
“……”
“看看你一手扶植的行當,豆地、畜場、石礦、繡坊、船塢……大多是不賺錢的買賣,起早貪黑吃苦受累,能得幾個辛苦酬勞,你還敢講自己勞苦功高?!”
“……”
“至於皮毛和養蠶,真虧你想得出來,一年到頭潮濕溫熱,皮毛製好你賣給誰?!漂洋過海運到蝶國,渡頭、倉儲、防蛀等等,算下來也隻虧不賺;蠶房就更不用提了,睜眼瞎似白扔錢,我說你……”
香逸雪數落至此,猛然察覺靜得異常,轉身一看四周空曠,梅風已經不見蹤影。
香逸雪掠到潭邊,驚覺詭異一幕:潭水宛如鏡子,映出病弱女子,竟是母親莫水雲!
莫水雲在紡紗,紗輪不停轉動,發絲也變得斑白;跟著人影變幻,香令艾站在門口,神情冷漠淡然。
須臾,又是幹爹,登高閣而撫琴,琴聲清冷幽怨。
香逸雪捏緊拳頭,先是逝去的家人,讓他心疼自責,接下來該是誰?!
人影再次變幻,一位白衣女子,青絲如墨歲月不染,正是昔日死在懷中、近日頻現的月執事!
“裝神弄鬼夠了嗎?!”香逸雪看到此刻,語氣森冷道:“何不出來一會?!”
背後詭光一閃,香逸雪赫然轉身,月兒竟在跟前,衣袂飄飛空靈縹緲,聲音更似天地召喚,四麵八方將人籠罩,似是而非道:“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是最珍貴……”
香逸雪瞳孔收縮,遲疑半晌才道:“月兒?”
月兒道:“原來我叫這個名字!”
香逸雪冷覷著她。
月兒款款一禮,神情為難道:“抱歉,我可以說出那句你想聽的話,但我不能代表逝在你劍下的那些性命!”
香逸雪狐疑道:“我想聽的?”
月兒道:“我原諒你!”
“你不是她!”香逸雪冷笑一聲,盯著她的臉道:“梅風呢?是你們逼迫他,將我引來此地?!”
“我是引路靈,我能變成任何你熟悉的人,你是要我再變回梅風嗎?!”月兒摸著臉龐,眨眼變成梅風,淡淡道:“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邊!”
“原來我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香逸雪楞了一瞬,瞅著對方的臉,暗自思忖道:“方才和蘭吵架,在門外睡著了!”
“這不是做夢,別分散……”梅風的臉在扭曲,一步一步逼近,斷斷續續道:“……就是鎖匙,放他出來……”
醒來、醒來、醒來,心裏默數三遍,香逸雪陡然睜眼,發現自己靠在門邊,不小心睡著了,方才情景果真是夢!
“醒了?!”角落傳來離尋聲音,香逸雪還未及鬆一氣,就被冷鋒加在脖上,陰測測道:“虧心事做多,做噩夢了吧?香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