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蘭之都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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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靜靜掛在簷角,誰都能看到,誰又都不注意的地方。
香逸雪告訴泉錫,那盞燈晚上升空,屆時他的朋友會來救他們。
他打不過那些黑衣人,但他的朋友能製服他們,唯一需要泉錫做的,就是不動聲色耐心等待。
第一次聽到那人提到朋友,泉錫還想多知道一些,但香逸雪已經閉口了。
下午,瘸子代表獨眼龍、臭蟲,跟香逸雪正式談判,要泉錫按照道上規矩,給獨眼龍他們賠罪,這件事才算作罷。
香逸雪眼皮子未抬,輕描淡寫地道:“動手的是我,為何要他賠罪?”
獨眼龍正要發作,香逸雪將長凳一掌劈斷,冷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從現在起,誰再無端生事,下場就如此凳!”
板凳厚實的斷截麵,把五人看得目瞪口呆,著實不敢胡來。
這事隻有泉錫知道,香逸雪趁他們熟睡之際,在板凳上做了手腳,居然把人給唬住了。
今天晚飯有些提早,比前幾頓都豐富,雞鴨魚肉全部上桌。
每人一碗濃濃的骨頭湯,一向不管他們用餐的廚師,竟以收走湯碗為由,催促他們快點把湯喝掉。
那湯味道鮮濃,聞起來有麝香味,喝到嘴裏有鹿血甜,這對熟悉香料的香逸雪並不陌生。
天下製春藥的東西,不外乎就那麽幾種,嚐了一口就知道,用料十足的春藥湯,入口黏滑味道鮮美,這湯算是藥中上品。
香逸雪偷偷把湯吐掉,假裝打翻泉錫的湯碗,那廚師又端來一碗,看著泉錫把湯喝掉,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廚師一走,香逸雪把泉錫拽到茅房,讓他把剛吃的東西吐出來,又要他多喝水解去殘餘藥性,叮囑他今夜必須小心提防。
不僅提防被下藥的獨眼龍一夥,更要提防給這夥人下藥的人。對方把他們從牢裏弄出來,絕不會是白養著喂春藥!
這一頓飯吃得獨眼龍他們好不爽快,等吃得差不多了,難得露麵的老頭子也來了,身邊還跟著兩個黑衣人。
老頭子笑眯眯道:“吃得滿意?”
獨眼龍打個飽嗝滿麵紅光,也不知是飽暖思淫欲,還是藥性逐漸上來了,半真半假道:“這裏什麽都好,就是沒有女人,再弄些女人過來,老子就把這條命賣給你。”
老頭子頷首道:“山莊的確沒有女人,但關在牢房裏,不也沒女人嗎?!”
獨眼龍噴著熱氣,吐沫星子四濺,粗聲粗氣道:“牢裏沒女人還有男人,把屁股送上門的家夥多的是。現在到了這裏,大家都是兄弟,總不能幹自己人吧?!”
老頭子笑道:“你倒是很講義氣,你的要求我會考慮!”
老頭子說完就走了,山莊裏人影晃動,似比平常更加頻繁。
泉錫坐到角落提心吊膽,鋪上幾人跟往常也不一樣。獨眼龍喘息聲變粗,不耐煩地翻滾著;臭蟲和瘸子竊竊私語,不懷好意的目光,有意無意飄著泉錫;屠夫抱著枕頭,若有所思;狗癲痛罵那些姑娘,罵著罵著,竟把手伸到胯下……
半個時辰後,黑衣人推門而入,冷冷道:“跟我走!”
香逸雪道:“去哪?”
黑衣人冷冷掃他一眼,並沒回答他的問題。漢子們倒不甚關心,三三兩兩地出了門。
廊下,香逸雪取下花燈,對那黑衣人道:“我做的平安燈,走夜路驅魔辟邪,送你?”
黑衣人冷臉懶得搭理他,香逸雪衝著泉錫無聲一笑,人有時候更容易忽視暴露在眼前的致命陷阱!
穿過一個花苑長廊,黑衣人來到中心小樓,冷冷道:“對你們的特別賞賜,記住隻有一個時辰!”
這夥人眼睛頓時閃亮,老頭子給他們安排女人?!
獨眼龍猛地推開房門,濃鬱花香撲麵而來。
樓內又是另番天地,到處鮮花香氣四溢,地上鋪著精致地毯,豪華家俬陳列兩邊,裏麵一間臥室,門口掛著水晶簾子,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漢子們瞪大眼睛,如此的精致華美,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就連屠夫都屏住呼吸,他已經敏銳察覺,簾後會有他所愛的美人。
黑衣人冷聲道:“進去吧,還等什麽?”
獨眼龍嘿嘿笑道:“我還以為到了公主宮殿!”
黑衣人言簡意賅道:“一個時辰後,我會來叫你們!”
這夥人忍不住衝進去,香逸雪最後一個進入,還沒往裏走兩步,就聽到背後鎖門聲音,黑衣人已把大門反鎖。
香逸雪越發警覺起來,從進莊以來沒人看管,隻要不出山莊大門,莊內可以隨意走動,廚房茅房都沒人盯著,從不怕他們逃跑的黑衣人,為何此刻要把大門鎖上?難道擔心一夥被春藥燒得慌的家夥,放棄享受美人的時間逃跑嗎?!
那幾個家夥迫不及待往裏鑽,看老頭子賞賜給他們的美人兒。
事情古怪,香逸雪來不及考慮這些,與約定時間還有半個時辰,精準的時間是天啟的關鍵。
屆時,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四位識燈者站在高處,同一時刻看著啟天升空,根據當時風向風速測算,最後判斷啟天的初始方位。
經驗豐富的識燈者,能將範圍縮小到方圓五十裏。紫鳶和桃夭的識燈者,能將範圍縮小到方圓三十裏。
從辨認方位到搜索救援,香逸雪對昔日部下很有信心,一個時辰就能找到這裏。
天啟是救援行動的關鍵,得在約定的時間升空,但四周窗戶也被鎖死,幸好屋頂還有一麵天窗,但距地麵高約二丈,怎樣才能打開它呢?!
香逸雪仔細查看外屋,任何可利用的物品,都不會逃過他那隻敏銳的眼睛。
泉錫起初不明白他想幹嘛,後來看他望著天窗出神,猜他是想打開天窗放燈,但就算把桌椅疊壘起來,也達不到那個高度。
泉錫站到香逸雪跟前,也跟他一樣盯著天窗,絞盡腦汁想開窗的辦法。獨眼龍一夥看到美人無暇顧及,倒是不用擔心他們會壞事!
此刻,簾後傳來五人聲音,獨眼龍的飽嗝聲,還有抑製不住的喘息。
臭蟲驚歎道:“天,真好看!”
屠夫結巴道:“美,美,美人……”
狗癲吃驚道:“男的?”
獨眼龍罵道:“娘的,老頭子還真舍得,掉腦袋的事我都幹了!”
瘸子吞口水道:“這種貨色,睡一晚,起碼一個金幣!”
簾後傳來冷漠聲音,冷冽清冷宛如寒泉道:“烏合之眾,想幹什麼?!”
香逸雪驀然一震,這個聲音……銀蘭?!
清晨,管家敲門時,銀蘭已經醒了。
按照蘭之都的風俗,銀蘭必須從親人手中接過象征幸福美滿的絨樹條,他沒有親人,唯一的義父星辰外出雲遊,管家就扮演這個角色。
接過絨樹枝,仆人們都進來了,端水的端水,梳頭的梳頭,喜娘拿來白色禮服,讓男仆伺候梳洗更衣。
一番忙碌之後,便來到將軍府,緋翼迎出門來,見到他目光一亮,趁賓客們沒注意,耳邊低語道:“真好看!”
銀蘭臉上一燒,低垂下頭,不自在道:“現在該做什麽?去見你的雙親嗎?”
他對蘭之都的禮節並不熟悉,特別是關於婚典一類,雖然行程單子早就呈上,可他當時心不在焉,有些細節記不太清楚。
緋翼握著他的手,幸福道:“他們在花苑等你,我知道你不善言談,但你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麵,跟他們隨意聊聊就好。”
見過緋翼的雙親,領受他們的祝福,接下來就是帝都前來祝賀的官員,一波又一波,祝賀的人接連不斷,銀蘭吃驚自己怎麽一下子認識這麽多人。
客人當中十分之九都是緋翼的舊識,也有一些是銀蘭自己的下屬。
不管認識不認識,銀蘭一反常態耐心接待,彬彬有禮跟每個人致謝,態度好得讓大管家蘇薄驚奇不已。
今非昔比,以前他一個人,可以依照自己的性子行事,完全不用顧忌別人眼光,但現在他跟緋翼結為一體,緋翼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他不能讓緋翼丟了麵子。
前來恭賀的賓客中,他看到玉繁煙和樂天,便跟他們寒暄幾句,轉而招待其他客人。
玉繁煙例行公事的祝福,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而樂天更是黑著一張臉,這倆人一看就是迫於王威前來祝賀。王和後親臨婚典表示祝賀,身為龍城首領的玉繁煙怎敢缺席?!
銀蘭心中無端悵然,族人對他的冷漠態度,竟還沒外族友好熱情,想來也真是可悲了!
主宴還沒有正式開始,銀蘭便在男仆的帶領下,去看了他和緋翼共同的臥室,他的東西昨日就送到將軍府,擺在緋翼單獨為他準備的房間。
隨後,緋翼又帶他見幾個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部將,他們都是從遠方特地趕回,緋翼是個很受部將愛戴的將軍。
因為將軍的緣故,他們對銀蘭十分尊重,偶爾開些他與將軍的玩笑,但也都是適可而止。
或是中途多飲兩杯,銀蘭忽覺頭重困倦,趁著王和後尚未駕臨,便去臥室合衣躺著。
少頃,緋翼也跟過來,見他臉色微醺,長長睫毛合起,銀發垂落身側,靠在床頭休憩的模樣別提有多誘人了!
緋翼上前輕輕吻他的唇,銀蘭睫毛微微眨了一下,似欲在困倦中醒來。
緋翼正想近一步動作,卻見心腹藍琪大大咧咧地推門,說薇爵帶來王宮的消息,王和後稍晚一點才到,請將軍做好接駕準備。
到達時間有所變更,緋翼聞言不敢怠慢,匆忙下樓通知眾人。
等腳步聲消失了,銀蘭才睜開眼睛,想起晚上要做的事,臉色漸漸開始泛白,終究還是太勉強了,心裏決定跟將軍聯姻,可身體還是本能反抗。
上次跟緋翼的親密接觸,被香逸雪的到來打斷,事後他為此重病幾月,此事自然無疾而終。
照顧他的時候,緋翼想跟他親近,但怕加重他的病情,除了蜻蜓點水般的吻,也就沒進一步的舉動了。
如今已跟緋翼聯姻,斷無拒絕他的理由。
銀蘭臉上浮起苦笑,寬慰自己沒啥大不了,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晚上忍忍也就過去了。
緋翼事後曾詢問那人的身份,銀蘭便說那是他之前的男人,其餘便沒再多說過什麼,但緋翼一聽心疼不已,說必定那人辜負了他!
緋翼說不管他有何過往,自己都一如既往地愛他,希望嗬護他一生一世,不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一輩子曾是奢望,遙不可及的心願,如今有人願意給他,真心實意地給他,他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銀蘭提醒自己要知感恩,將軍待他的這份情義,足夠他用後半生來報答。
銀蘭也一直努力嚐試,試著走進將軍的生活,這倒是給他帶來完全不同的感覺。
與香逸雪的風花雪月不同,緋翼是統領士兵的將軍,上過戰場打過血仗,性子內斂嚴肅果決,談論的都是些軍國大事。
身邊總圍著富商名士姑娘戲子的香逸雪,談的都是吃喝玩樂生意買賣!
與豪爽磊落、剛毅果敢的將軍比起來,香逸雪鶯歌燕舞風光旖旎,多情得個不像個男子漢了。
銀蘭不由黯然歎息,明明就是一個風流子,有什麼值得他癡戀,把自己弄得瘋癲失常,還落下一生都治不好的魔障。
雖然這樣勸自己,但心口猶在隱隱作痛,而他已經不止一次的發誓,這顆心絕不再為那人而痛!
從答應將軍的親事之後,銀蘭總是在勸解自己,不值得為他氣出病來,該留下心力好好對待身邊人,對待那個真正疼惜自己的人!
銀蘭最近總是長時打坐,一來調養內息正本清源,二來想借打坐忘記煩惱,但收效甚微幾乎徒勞。
那人怎能就這樣走掉?來蘭之都明明是來找他,但見麵一句話都不說,沒有解釋沒有乞求,就如在落梅院一樣,冷漠淡然說走就走!
難道又要他低聲下氣抱上去,哭著喊著求他不要離開?憑什麼?當真他毫無尊嚴任憑作踐?!
如此一想,便又落入憤恨,直到最後無法打坐,不是氣得心血翻湧,便是傷得黯然流淚。
銀蘭也知道為了緋翼,應該好好保重身體,緋翼不該為他的荒唐負責,不能把悲痛帶進他們日後的生活。他總提醒自己微笑,至少不是冷著一張臉,讓緋翼覺得無法親近。
樓下傳來豎琴聲音,銀蘭跟著也想起身,躺著也是胡思亂想,不如跟緋翼一起招待賓客。緋翼心疼他不善應酬,但他也不能仗著寵愛,就心安理得躲在這裏,畢竟是將軍和劍師的親事,都交給緋翼一人周旋算什麼?!
身體軟綿綿沒力氣,銀蘭驟然吃了一驚,張口發現嗓子無聲,連喊人的力氣都沒了!
跟著眼前模糊起來,頭重神昏宛如醉酒,隻餘模模糊糊的感知力,依稀感覺有人走近床邊,似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但他一句都沒聽清。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逐漸恢複,發現自己雙睛被蒙,身體仍然無力動彈。
銀蘭嚐試運功,丹田空空內力消失,該是被人下了軟筋散之類,藥性猛烈得連手指都抬不了。
車輪子聲和晃動感覺,他猜到自己置身馬車,身邊還有兩人的呼吸,應該就是對他下手之人!
好大的膽子,敢在婚典之日擄劫,對方究竟什麼目的?是針對他還是將軍?
銀蘭想質問他們,可惜開不了口,直到馬車停了,有人將他帶到什麼地方,又往他臉上潑些涼水,然後退到一旁靜靜等候。
片刻後,珠簾晃動,穩健腳步,伴隨著一個蒼老的聲音:“是帝都的銀蘭劍師嗎?”
那聲音並不冷厲,而是上了年歲的沙啞,就似那些普通的老頭子,隻不過跟他說話慢了一拍子。
銀蘭眼睛被蒙著,身子無法動彈,但嗓子倒能發聲了,冷冷道:“為何劫持我?你們是誰?”
老頭子道:“有人可是出了高價,要我們在您的成親之日,為您送上一份特殊賀禮!”
銀蘭震驚無比。
老頭子道:“他要我轉告您一句話,想讓高貴的劍師永遠銘記,也唯有送上這份讓您終生難忘的賀禮!”
銀蘭吃驚道:“是誰?”
老者笑道:“他說他是您的故交!”
銀蘭警覺道:“他要你們做什麼?”
老頭子笑道:“您等一會就知道了,我們按照對方要求安排了,就請劍師大人慢慢享用吧!”
說吧,老頭子起身,珠簾晃動之後,屋內寂靜無聲,連先前跟來的人都一並撤離了,銀蘭內心卻越發不安起來!
將軍府發現他無故失蹤,此刻怕已經亂成一團,不知緋翼要如何應付?!王和後知悉定會震怒,凶徒竟敢在婚典之上擄人,膽大包天目無王法,沒準已經全城搜捕……但究竟是誰這般害他?誰又能稱之為故交?
銀蘭腦中浮現香逸雪的身影,過後又自嘲一笑,他絕不會這樣做,有這份糾纏的精力和金錢,都夠他去找幾個美人回來,何苦要在他身上白白浪費?!
但除了香逸雪之外,還有誰能稱之故交?他與龍城那些人,井水不犯河水,既無多少交情,也無多少恩怨,何必找人對付他?
房間的門再次打開,窸窸窣窣簾子聲響,一股腥風惡臭傳來,伴隨男人粗重喘息。
沉重腳步來到床邊,有人解開蒙眼黑布,銀蘭睜眼就見一群粗胚漢子,圍在床邊癡癡看著他,眼中充滿男人的欲望。
銀蘭心底知道不妙,終究等不到救援了,跟將軍也是緣慳今生,冷冷道:“烏合之眾,想幹什麼?!”
他的聲音冷漠鄙夷,落到眼下這個地步,嘶聲力竭也沒有用。瞎子都能看出來,這些人想幹什麼。
獨眼龍被春藥燒得雙眼通紅,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對方,迫不及待去扯對方腰帶,喉結混動道:“娘的,老頭子還真舍得,掉腦袋的事我都幹了……”
銀蘭冷汀汀掃去一眼,鄙夷眼神似看幾隻臭蟲。這一回算是在劫難逃,他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隻恨死得肮髒不堪,損了自己的清譽不說,還連帶讓將軍的名譽受損,王和後的麵子也被掃地。
但說到底他心頭最震驚的,還是那名所謂的‘故交’,究竟是誰這麽憎恨他?連幹淨的死亡都不願給他,要他用最難堪的方式死去?!
香逸雪掀開珠簾走進來,一眼就看到床上的銀蘭,高貴禮服一頭銀發,鄙夷眼神帶著冷笑,似嘲諷眼前暴徒螻蟻般卑賤的人生。
香逸雪驚愕之後,嘴角也勾起冷笑,天理昭彰循環報應,讓他成為死囚的劍師,現在正被死囚包圍,變成任人宰割的案肉,這世道果真公平!
與此同時,銀蘭也看到了他,看到他嘴角冷笑,看到他眼中嘲弄,看到他冷冷站在一旁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