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鳶之戰  第三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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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慕容府邸,香逸雪坐上馬車,讓葉影放下戒心,錦江南進了大牢,秋無怨就算再能耐,也不敢在這檔口動手。
    馬車順著街道行駛,從小枝街拐上藤子街,眼見就快到四牌樓,斜裏衝來一輛馬車,橫過半個街道才拐彎。
    車夫急急勒轉馬頭,都快貼上街邊石墩,才堪堪避過了對方,當下氣得叫罵道:“咋趕的車?!寬道兒不會走,非往我這兒撞,瞎了眼吧?!”
    這一罵卻遭來禍事,跳下來幾個家丁,當中一人拽下車夫,舉拳就要往臉上砸。
    拳頭還沒落下去,手肘就被抓住了,香逸雪站在那人身後,既不放手也不說話,隻待對方知難而退。
    看見同伴掙脫不了,另外幾人上前幫忙,卻被葉影逼到牆邊,左右也是動彈不得。
    拳腳上吃了虧,對方報出名號,原來是相府家丁,難怪敢這麼張狂!
    香逸雪仍然無話,掏出一錠銀子,遞到對方麵前。十兩銀子雖不算多,也夠青樓樂個一場,更重要是表示自己低頭,讓對方有台階可下了!
    伸手不打給錢主,對方得了銀子,趁勢罵了幾句,便又上馬車離開了!
    香逸雪正欲上馬車,就見前麵圍了些人,像是有人倒在路中央,有路人指著方才離開的馬車,說此人是被相府馬車拋在此地。
    原來前邊是條岔道,相府馬車岔道拐來,車夫隻顧忙著拋人,沒看前道險些撞來。
    馬車緩緩繞過人群,葉影撩簾看了一眼,也不知是誰得罪相府,被教訓之後扔街示眾。
    這還算留麵子,若是白天扔下,怕早被人圍得水泄不通。
    香逸雪正想著莊鳳兒的事,抬頭就見葉影臉色怪異,似在外瞅見洪水猛獸,當下問道:“怎麼?”
    葉影起初沒啃聲,後來見香逸雪盯著,皺眉道:“這相府實在過分,光天化日之下,將人打了扔街上,還有沒有王法!”
    香逸雪歎了口氣,眼睛望著簾子,無可奈何道:“是以後人尊封堯舜為聖君,在上古洪水猛獸泛濫成災的年頭,猶能達到民風淳樸的治國境界。”
    葉影道:“我隻聽過堯舜的聖君之名,卻不知他們治理天下怎個好法,莫不是後人誇大其詞杜撰而出?!”
    香逸雪道:“記載堯舜的典籍頗多,若要說是後人杜撰,難不成連……”
    話說一半香逸雪停下了,盯著葉影看了半晌,歎息道:“葉影,你真跟蝶姐學壞了,會耍這些小心眼了!”
    從不多話的葉影突然變得多話起來,還問些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古人,這欺瞞得也太沒技巧了!
    香逸雪道:“說吧,方才看到什麼?!”
    葉影板臉道:“太黑,看不見!”
    香逸雪淡淡道:“牌坊下沒掛燈籠?!”
    葉影不吭氣,眼睛望著腳尖,一副拒不交代的神情!
    香逸雪拍拍車壁,對車夫喊了一聲,馬車便又停下了。
    能讓葉影刻意隱瞞,且又跟相府有關,這京城除了秦公子還能有誰?!
    下了馬車往回走了些路,香逸雪就看到秦玉玨衣衫沾血,頭發散亂臉帶瘀青,在圍觀者的風言風語裏,扶著牆根一步步往前挪。
    半個時辰前,他還坐在相府二公子的寬敞馬車裏,給二公子唱著梨園的新戲;半個時辰前後,他就被相府安夫人拖出車外,教訓一番並將他扔在四牌樓下。
    相府若還有人能夠製服二公子,怕也隻有他的姨媽安夫人,隻是苦了秦玉玨成為安夫人的出氣筒。
    在安夫人的眼裏,小時候十分乖覺的二公子,長大後便被這些戲子帶壞了!
    香逸雪正欲上前,卻被葉影拉住,提醒道:“少主,小心!”
    香逸雪撥開他的手,走到秦玉玨麵前,不顧周圍詫異眼神,隻將人打橫抱起,轉身便上了馬車。
    葉影臉色僵硬,跟著坐上馬車,就見香逸雪一手壓平秦玉玨的腿,一手握住秦玉玨的腳掌,用溫和語氣問他要去哪裏。
    秦玉玨忍著疼痛,剛剛說出地名,就聽哢噠一聲,脫臼左腿已經接上!
    馬車跟著晃動起來,穿過半個城池,最終來到城郭邊上一處冷清破落的小院子!
    這一路上秦玉玨都靠著車廂,皺著眉頭閉著眼睛,臉上表情十分痛苦。脫臼左腿雖然接上了,但身上仍有許多傷,香逸雪就算不放心他,也不好當著葉影的麵,叫他褪掉袍子查看。
    在香逸雪的攙扶下,秦玉玨強撐身子下車,走到門口便站住了,麵無表情跟他道謝,便推開木門兀自進入。
    門,從裏邊閂上,主人不欲被人打擾。
    院內黑燈瞎火,香逸雪走了沒幾步,就聽到稀裏嘩啦的聲響,像是秦玉玨撞倒了柴堆。
    香逸雪猶豫一番,讓葉影先回客棧,自己翻牆進了小院,將跌坐在地、抱膝流淚的秦玉玨扶起,攙扶著他往主屋走去。
    主屋應是許久沒人,門頭掛滿蜘蛛網兒,鐵鎖鏽得一碰就斷,虧秦玉玨還把鑰匙當寶貝似係在褲腰帶上。
    等兩人進了屋子,才發現窗戶破了,屋內雖沒有黴味,卻冷嗖嗖竄著風。
    屋內尚有燒火的土坑,香逸雪扶他坐到坑邊,解開狐披替他披上,便去院中抱來木柴生火取暖。
    等火苗竄得老高,香逸雪又出去一趟,找來了木料和鐵釘,還有一包白麵、蜂蜜和幾隻小藥瓶。
    秦玉玨趁他出去之時,強撐著去井邊打水,此刻香逸雪推門進來,就見鍋內冒著熱氣,那水已經快沸騰了!
    倆人倒是配合默契,香逸雪把籃子交他,便拿上木料和鐵釘,繞到屋側修補窗戶。秦玉玨將白麵調了,做成疙瘩煮在鍋裏。
    等香逸雪補好窗洞,洗淨手後進屋,那疙瘩麵也做好了。
    秦玉玨忍痛彎腰,盛了半碗遞來,看得香逸雪表情一愣,白麵蜂蜜是買來調藥,哪想被他放鍋裏煮了。
    秦玉玨瞅見他的表情,揚起眉道:“怎麼?”
    香逸雪歉意道:“倒是我疏忽了,隻顧著帶藥了,忘記帶點吃食回來!”
    秦玉玨淡淡道:“這些就很好了,附近的窮人,也隻有過年才吃上一頓白麵!”
    香逸雪從他手上接過碗,溫暖感覺手心傳來,忍不住掛起笑容道:“沒想到你還會做這些!”
    秦玉玨坐回火邊,端起自己的碗,低頭默默吃著,雖然沒再說話,但那種委屈勁,一下子流淌出來。
    香逸雪方才還沒注意到,此刻就著熊熊火光,才發現他半邊臉頰高腫,眼眶上的淤青尤為明顯。
    除此之外,嘴角、下巴和脖子上都有血痕,嘴角應是被揍得開裂,下巴和脖上倒似被指甲挖出血痕。
    若是放在葉影身上,這些還真是撓癢癢;若是放在秦玉玨身上,那就是了不得的傷!
    “家父年過四旬才掙得梨園班主的位置,五十歲那年進宮唱戲得了太後的賞賜……”食不言寢不語,等秦玉玨丟下碗筷,拿帕子擦拭嘴角,才緩緩說道:“這便是家父以前的宅子,那時候祖父祖母尚在人世,一家老小都擠在這間屋內。”
    秦玉玨的身份背景,香逸雪早調查清楚,隻是沒想過有一日,能聽他自己說出來。
    “自我小時候懂事起,每每學戲不專心,父親便罰我來這裏,過幾日粗茶淡飯的日子。我以前恨死這裏,想著遲早有一日,一把火將它燒掉!”秦玉玨說著底下頭,瞅見帕上沾的血跡,捏在手裏表情自嘲,用蘭花指摸了嘴角,苦笑道:“沒想到父親死後不久,太後也跟著駕鶴西去,看似錦衣玉食的梨園,成了世上最醜陋的地方……”
    香逸雪沒有開口,隻是捧著碗兒,眼睛望著篝火,默默聽他說話。
    戲子終究是戲子,且又是混跡權貴,個個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秦玉玨能守得住一時卻守不住一世,唱著也就唱到權貴們的床上去了。
    倘若不是這些權貴捧抬他,沒顯赫家世的秦玉玨,怕連京城四公子的名號都掙不來。
    秦玉玨抬頭環視,無奈夾雜苦澀,囈語道:“當初怎麼都想不到,最令我生厭之地,卻成了我的容身之所!”
    香逸雪不知該如何才能寬他的心,不能改變主人處境的言語,講得再好聽也隻是自欺欺人,當下隻能盯著篝火沉默以對,時不時往坑裏添幾根木柴,讓那簇火燒得旺旺實實,屋內漸漸有了暖意。
    秦玉玨也是沉默半天,盯著熊熊篝火發愣,直到過了很久之後,才陡然驚醒道:“天亮了?”
    香逸雪道:“早呢!”
    秦玉玨側著耳朵,狐疑道:“我怎麼聽到雞鳴?”
    香逸雪笑道:“定是耳花了,一更天,才敲的梆子!”
    “都這麼久了,鋪褥該烤好了!”秦玉玨站了起來,臉色很是萎靡,將狐披遞給他,歉疚道:“這一刻沒馬車,你沿街往前走,浮橋那兒有船!”
    床褥許久沒用,摸在一片冰涼,方才生火之時,就放架上熏熱,此刻已經溫熱,鋪到床上正好。
    秦玉玨正欲自己動手,香逸雪抱過床褥替他鋪好,又去桌邊拿起藥酒,倒在掌心上搓揉,淡淡道:“我幫你搽藥!”
    秦玉玨遲疑片刻,終是走了過去,轉身褪下衣衫。
    香逸雪溫熱手掌,順著他的脊背,慢慢往下塗抹,邊上藥邊檢查,一直到尾椎處,才輕聲道:“沒傷到骨頭,但傷了肌鞘,腿肚子也是,明天怕會腫得更厲害……”
    秦玉玨反過手來,摸著腰間某處,道:“是這兒?”
    香逸雪道:“不是,往上一些,你這兒也疼?”
    秦玉玨揉著腰部,皺眉道:“背後火辣辣,沒一處不疼!”
    香逸雪道:“傷到肌鞘便這樣,要疼都是一條兒,從上往下的疼!”
    “相府的人用腳踢的,這下子可好,明兒的戲也不用去了!”
    秦玉玨勾頭往後看,剛剛一扭動腰,疼得哎呀一聲,身子失去平衡。香逸雪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倆人本就靠得近,又被手肘一帶,人就撈進懷裏了。
    秦玉玨沒穿袍子,就算站在火坑邊,也凍得臉色發白,連氣息都是冰涼,此刻偎香逸雪懷裏,似被那溫暖蠱惑,竟任由對方抓著,自己一動也不動。
    香逸雪胸膛微微起伏,似沒料到這一幕,隻感到對方身子微顫,那天在船上的記憶一下子湧來,進入這具身體的妙曼和快活,縱使是跟銀蘭也沒那般程度。
    屋內誰都沒再說話,靜得隻聽見火苗噼啪,秦玉玨因為怕冷的緣故,往香逸雪懷裏靠得更緊,身子也從僵硬慢慢放鬆,現在變成他縮在對方懷裏,而香逸雪也無意識收緊手臂,慢慢將他摟在懷裏。
    香逸雪眼神變得迷茫,又陷進似曾相識的困境,那日在船上他也是這般穿著衣服,擁抱著赤裸微顫的秦玉玨,想放手卻又偏偏放不了手,滿腦子想的都是離開,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對秦玉玨做出無休止地侵犯。
    若說當初在船上是那藥在作祟,而今的情緒澎湃,又是什麼東西在作祟?!是男人的情欲嗎?那為何非要秦玉玨?什麼樣的男人不可以?
    是同情和愧疚嗎?補償的方式千百種,為何要選這種方式?
    秦玉玨微微仰起脖子,受傷臉頰貼著對方臉龐,若有若無輕輕磨蹭,這一刻雖然彼此都無言,但似乎關係更進一步。
    許是彼此都是淪落人,今夜才能貼得這般近,香逸雪不由心中暗想,他和秦玉玨都是如履薄冰之人,所以才更容易走得近些。
    秦玉玨要把父親留給他的梨園撐持下去,肩頭同樣是一副沉重擔子,周旋權貴夾縫求生,這讓撐持紫鳶至今的香逸雪尤其能夠感同身受。
    屋頂上瓦片一響,陡然驚醒屋內人,倆人不約而同抬頭,外麵響起嬰啼似的野貓叫,料是那野貓在冬夜裏發情,叫得一聲浪過一聲。
    “這大半夜的,叫得瘮人……”秦玉玨哆嗦一下,雙腳陡然懸空,仰頭驚呼道:“哎呀,你做什麼?!”
    香逸雪已經將他抱起,走到床邊輕輕放下,替他把被子蓋好了,俯看著他笑道:“你且安心睡了,屋裏缺的不用管,明兒我讓人送過來!”
    秦玉玨垂下眼簾,輕聲道:“不用麻煩,我自己能對付!”
    香逸雪溫和道:“那水缸要刷下,許久沒用爬蟲,你帶傷做不來!”
    “被你的夥計知道,還不滿城說去?!”秦玉玨往被裏縮去,臉也埋進被子,嘟囔道:“台上天天做戲給人看,台下還要讓人看戲,我丟不起那人!”
    香逸雪笑了一下,欠身放下帳子,淡淡道:“那我過來一趟!”
    秦玉玨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香逸雪沒再回答,解開身上狐披,替他放在手口,囑咐道:“我再抱些柴來,就放在火坑邊,你起夜就添幾塊,別讓火給熄了。”
    從秦玉玨那裏出來,香逸雪兀自往前走,就快到浮橋渡口,停下腳步沉聲道:“閣下還不肯現身?再往前是燈火處,講話也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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