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鳶之戰 第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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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玨攏上袍子,忍痛坐上凳子,也不看他一眼,兀自對鏡卸妝,冷汀汀道:“香莊主,戲也看夠了,直說來意吧!”
香逸雪看著對方的眼睛,直言不諱道:“那日船上之事,錦江南對我們下毒,你不追究了嗎?”
秦玉玨冷笑道:“就算昔日太後在世,玉玨也隻是個戲子!我誰都不想記恨,隻當做個噩夢,被一群瘋狗咬了!”
香逸雪道:“錦江南也隻是個畫師,秦公子多年混跡宮廷,想必結交不少權貴,就算不能除掉錦江南,至少也能查封墨藝坊,讓他受一頓牢獄之災。”
“讓人查封墨藝坊,你是說求助二公子?”秦玉玨對鏡卸妝,將鳳釵收入妝匣,看著鏡中的自己,漫不經心道:“二公子查封了墨藝坊,順便要我進了外宅,做他一個人的鶯鶯,直到膩味再打發了去?!”
香逸雪沉默。
秦玉玨譏誚道:“扔個肉包子打狗,肉包子不是自個,扔得倒是不心疼!”
香逸雪道:“你討厭相府二公子?”
秦玉玨忽然笑了,一雙眼媚波流轉,自嘲道:“這話說得好似我有多挑剔,厭惡這個嫌棄那個,當真忘記自己是什麼身份!”
香逸雪皺眉道:“秦公子……”
秦玉玨轉過頭去,冷臉打斷道:“香莊主,這戲也唱完了,我身子有些困乏,您要是沒別的事,還是請原路回吧!”
香逸雪道:“你甘心?”
秦玉玨慢條斯理道:“都說世上的賭癮最是難戒,你去問那些輸光家財的人,為何明知十賭九輸還要賭,他們的答案都是三個字——不甘心!”
折桂客棧,天字房內。
蝶兒坐在燈下,一針又一針,繡著嬰兒肚兜,淡淡道:“我看秦公子是想隔山觀虎鬥,讓你和錦江南鬥個你死我活,他不費吹灰之力坐享其成!他若果真那般懦弱,還不早被人弄了去?!”
一滴燭油滴落指尖,微燙感覺傳到心頭,香逸雪看著燃燒蠟燭,心不在焉道:“興許他生存之道,便是對人示弱討好!”
蝶兒眉頭微蹙,停了手上刺繡,抬頭看著香逸雪,正色道:“害死農夫的不是毒蛇,而是農夫的慈悲之心,毒蛇咬人是它的天性!”
香逸雪淡淡道:“懂得憐憫,也是人之天性!”
蝶兒冷笑道:“聽這話的意思,少主認定他無辜?”
“現在定他無辜為時過早,亦如你現在就定他的罪!”香逸雪不想與她爭辯,轉移話題道:“錦繡宴的日子,定下來了嗎?”
蝶兒知道他不願再談,但這事又逃避不得,一個銀蘭就夠受了,又來一個秦玉玨,怎麼看都覺是壞事,當下憂心忡忡道:“林仙尋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現在隻等少主會見秋無怨!”
“瞧你這臉色,活似受氣的小媳婦!”香逸雪瞅見她的表情,倒是呼哧一笑道:“策師寬寬心,天沒塌下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人也要慢慢才能看透,急不得!”
蝶兒歎了口氣,揉著太陽穴道:“聽聞秋無怨孝順祖母,應不會在忌日動手,少主自己去見他便可,帶多人去反而壞事!”
“頭又疼了?”香逸雪轉身拿來藥油,將她按坐在床邊,用沾了藥油的食指,替她輕輕按揉額角,輕笑道:“這位秋府的大公子,要不是早年見他殺人,我還真不會懷疑他!”
蝶兒一語雙關道:“這就叫知人知麵不知心!”
香逸雪歎道:“又來了!”
蝶兒埋怨道:“你要知道……”
香逸雪笑道:“好了好了,蝶姐就饒過我吧,明兒還要見那秋無怨,這可是個心機深沉的狠角兒!”
京畿城郊,秋家祖墳。
秋府大公子秋無怨,正跪在一座石碑前,閉著眼睛默想什麼,下人們都守候在外邊,不準進入祖墳打擾他。
“秋榮氏,貞曆四三年生,本名榮漱玉,係江南旺族之後榮俞的庶出之女,因才貌雙全嫁入秋府,成為秋府第十七代孫秋木樨的正室夫人,後為秋家育下一子一女,長子秋絕寒和二女秋憶靈。秋絕寒乃為璽王侍讀,仁曆一三年二月因璽王暴斃獲罪,同年三月在獄中畏罪自盡,同年四月秋憶靈嫁給當朝狀元秋崇炸,翌年生下一子秋無怨……”
踏著墓苑滿地的落葉,香逸雪走到秋無怨背後,見碑上刻著秋木樨、秋榮氏合葬之墓,緩緩道:“京城很少有人知道當朝狀元本不姓秋,原乃西原單縣石姓人家,書香門第人丁單薄,到他這代更顯頹唐,父母在他幼時病故,是祖父撫養他成人。”
秋無怨睜開眼睛,依舊跪在墳前,眼中閃過冷光,這人真是越發不懂規矩,在他祭祖之時擅闖秋家墳地。
“石崇炸非常孝順,直到祖父去世才來京城趕考,但就是這樣一個孝順的石家後人,卻在秋闈之前改了姓氏,用秋崇炸之名考上頭名狀元!”香逸雪扇頭拍著手心,看著秋無怨的側臉,若有所思道:“這些日子我總在想一個人能有幾張麵孔?他可以是別人故事裏忠義仁孝的讀書人,也可以是你故事裏鳩占鵲巢的狠心人嗎?!”
秋無怨忽然開口,不緊不慢道:“香莊主,不遠處有一茶亭,你可在那裏等候!”
香逸雪笑道:“也是,書院一別經年不見,如今聊些陳年舊話,再飲一杯鄉野粗茶,倒是相宜得章!”
秋無怨用沒感情的聲音道:“我不想驚擾先人!”
香逸雪離開墳地之後,秋無怨對著墓碑九拜,眼中仍是戀戀不舍,手指摸過秋榮氏的名字,最終才緩緩起身。
秋無怨出了祖墳,等候在外的心腹,稟告茶亭發生之事。
秋無怨聽得滿心不悅,卻又強壓情緒,臉上看不出絲毫,從小灌輸八風不動,泰山崩前麵不改色,縱然事與願違,也不能輕易皺眉!
香逸雪端坐茶亭之內,隆冬時節山色蕭索,放眼望去一片衰敗。秋無怨走進來的時候,就隻有香逸雪一個人,連賣茶的老頭都不見了。
秋無怨眼睛掃下四周,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眼中卻帶出疑問。一盞茶前幾個護院奉命前來,但此人不知用了什麼邪術,竟讓護院卸下秋府腰牌離開了。
“今日茶亭不太平,我給老板些銀子,讓他改日再做生意!”
香逸雪把老板放走了,這回隻能自己起身,到爐上將水壺拎過來,先替秋無怨燙過茶碗,又替他斟滿一杯熱茶。
做這一切皆是多餘,秋公子怎會用別人飲過的茶碗,喝這種滿是碎梗的低廉茶葉?!
香逸雪端起茶碗,遞到秋無怨麵前,暖笑道:“此處風大,你又畏寒,端著暖暖手吧!”
香莊主的這番舉動,不似前來問罪,而似來攀交情!
秋無怨眉頭微跳,但也隻是一瞬間,如湖麵激起微瀾,很快又恢複平靜,沒有接那碗熱茶,拿起桌上的腰牌,翻看上邊的名字,淡然道:“你用什麼邪法,令他們背叛我?!”
香逸雪倒能沉住氣,以退為進手段迂回,從不跟人正麵衝突,但秋無怨無心應酬,開門見山直說來意。
香逸雪笑道:“也沒什麼邪法,跟此地老板一樣,多給了幾兩銀子,讓他們往別處討生活!”
秋無怨聞言詫異,繼而笑了一下,不痛不癢道:“也是,在我秋府討生活,自然要比別處難些!”
香逸雪抬起眼皮,似笑非笑道:“怎麼,還跟幾個家丁計較上了,秋府大公子就這點氣量?!”
秋無怨放下腰牌,森冷掃他一眼,幹癟癟道:“香莊主真會說笑!”
香逸雪卻是斂了笑容,眼神複雜看著對方,緩緩道:“那年你在麗山遇到歹人,眾人為保命棄你而去,說起來還真是慚愧……”
秋無怨抬起眼皮,眸裏閃過詫異,沒料他提起這茬,稍微楞了一下,雲淡風輕道:“這是哪裏的話?幾個文弱書生,哪見過那種場麵,幸虧都跟夫子走了,留下才真成累贅了!”
“這茶粗糙得很,果真入不得口!”香逸雪呷了口茶,將杯子放回桌上,笑道:“但我聽夫子說,你沒再回書院,說是祖母病重,需要隨側照料。實情果真如此,還是你對人失望,再不想回那書院?”
那一日登山作樂,煮茶賦文之時,來了幾個歹人。對方是衝秋無怨而來,在鋒利刀刃的恐嚇下,夫子帶其餘人離開了,隻留下秋無怨和那幾個歹人。
這話說得唐突了,似有多深的交情,聽得秋無怨皺眉。
昔日在洛陽書院的時候,香逸雪不過是來找衛夫子蹭茶喝的商少,後來聽說有路子能弄到西域石蛙,秋無怨便重金托他買來鮮活石蛙,這一來二去才算是說上了話。
但要論交情還差之甚遠,不是誰都能攀上他的高枝,更何況走到眼下這一步,都是表麵上客客氣氣,內心裏想撕碎了對方!
亭外的冷風吹進來,秋無怨雖然裹著狐裘,但手指仍被凍得冰涼,看著那杯冒熱氣的茶,下意識把手伸了過去,指腹輕輕摩挲杯口,說著場麵上的話道:“何來失望之說?我與他們不過泛泛之交,與你也隻是買賣關係,我出銀子你出石蛙,銀錢兩清並無瓜葛。”
近日一道聖旨,把在太常寺賦閑的秋無怨遷入少府寺,補其父秋崇炸之缺,掌管那批官辦買賣。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塊肉給香家吃了太久,秋無怨上任自是要換新人。錦江南想要香家作坊,怕也是得秋無怨的授意。
再好的酒壇子,若是沒有美酒,也就是個空殼。香逸雪想到這一層,便先來見秋無怨,試探對方的口風。
“還記得山門邊的大櫞樹嗎?當年我在樹下撿過雛鳥……”香逸雪微笑著點頭,似對泛泛之交表示認同,仍用閑聊口吻道:“前年被雷劈著,樹幹都燒焦了,真真可惜了!”
這便是鳩占鵲巢的由來,香逸雪在樹下撿起那隻雛鳥,送回巢內就見秋無怨在樹下冷笑,鳩一破殼就會摔死同巢幼鵲,香逸雪又將凶手送回巢內,那巢幼鳥都要因此遭殃!
秋無怨沒有接話,微微揚起眉頭,眼中露出狐疑,這人要跟他敘舊多久?他們眼下隻有利益之爭,根本就沒有交情可言!
“茶涼了!”香逸雪潑掉冷茶,從爐邊舀來熱水,笑道:“幹坐著不冷?”
“不必麻煩了!”秋無怨伸出手,遮住杯口道:“香莊主,此地無外人,有話不妨直言!”
香逸雪笑了一下,將自己的茶杯續滿,坐下不疾不徐道:“令尊遇害的當晚,我恰好在貴府做客!”
秋無怨揚起眉毛,看著對方譏誚道:“做客?隻怕這所謂的客,是不請自來吧?”
香逸雪臉上帶笑,口吻亦如對方,語氣譏誚道:“怎不是請來的?隻不過主人沒露麵,讓長明樓舞姬言霏霏代勞罷了!”
秋無怨沉臉道:“這話什麼意思?”
香逸雪笑道:“秋公子心裏清楚,令尊之死與我無關!”
秋無怨冷笑道:“凶案發生的那一夜,我正在報恩寺祈福,我也是後半夜才接到家父遇害的噩耗!”
香逸雪手指叩著桌麵,臉上掛著淡淡笑容,看著秋無怨的眼睛道:“秋公子去一趟報恩寺就將護院都帶走,凶手進入秋府簡直如若無人之地,不知六扇門總捕頭查到什麼,但他也喪命在日月湖畔那座祖宅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