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鳶之戰 第廿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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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香逸雪都泡在加伯爾的池子裏,與美姬們歌舞絲弦飲酒尋歡,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
人生也隻一世,苦一世樂一世,悟得了是高僧,悟不了是凡人,罷了忘了放了,一切就這樣吧!
這廂裏,香逸雪索性放開,美人、美酒和美味,一應俱全地呈上來,自打跟銀蘭在一起就沒奢侈過;那廂裏,大掌櫃沉不住氣了,如雪花一般賬目,一天積壓一天,最終把加伯爾都驚動了。
這日香逸雪正躺在榻上聽著弦子,就見加伯爾提著小賬本走來,連同上次打的欠條一起送到他鼻子底下。
“老板,你的傷……”
香逸雪看到加伯爾有些吃驚,一般來說舌傷半月能愈,但在此之前不能吃東西,隻能靠麥杆吸食流汁,人會虛弱延緩傷口愈合。加伯爾受傷不過十來天,還有精力出門討債,真真是要錢不要命!
孰料,加伯爾皺了眉頭,開口就是一句:“你打算在池裏賴多久?咱倆的帳該結一結了!”
香逸雪吃驚道:“你的舌頭沒被人割掉?”
加伯爾狡黠道:“你這算是打探消息?那你還得多花一筆,但舊賬沒結清之前,你別想再欠我一個子!”
這還需要花錢打探嗎?加伯爾的舌頭沒斷,這隻是他和萬劍之城聯手演的一出戲,騙得魏三一夥人以為加伯爾背後的勢力要跟萬劍之城火拚,而實際上萬劍之城和加伯爾背後的勢力早就達成共識!
香逸雪愕然道:“魏三……”
加伯爾狐疑道:“喊魏三作甚?他能替你付賬?你不會真跟那些人一夥吧?!我實話告訴你吧,這些人昨晚在廢堡聚集,已被萬劍之城給處置了!”
“……”
香逸雪和魏三一樣都在等雙方拚命,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萬劍之城沒他們想得那麼愚蠢、好戰、野心勃勃,能夠用和談解決的事沒必要訴諸武力,而對異族勢力來說也是如此,能夠和強者合作何樂不為?!
看到香逸雪吃驚表情,加伯爾有意無意道:“這些人死的死傷得傷,幾個主犯也被抓住,近日押送萬劍之城。你還是趕緊把賬清了,萬劍之城把你抓走了,我上哪裏討錢呢?”
“用不著他們來找我,我現在就去找他們!”香逸雪從榻上起身,抓起新做成的錦袍,冷笑道:“我倒要去問問他們,魏三劫的東西,這是不打算歸還了?!”
天地商會門口,萬劍之城一行人,已經準備啟程了!
香逸雪老遠就看到一身白衣的月執事,正在黑色馬車前掀簾查看,萬劍之城的人都是騎馬,黑色馬車肯定是用來裝囚犯。
香逸雪大大方方上前,衝著月執事笑道:“魏三抓到了?”
月執事看到他的表情有些驚訝,倒不是因為他換了不同以往的裝束,而是他眼中不同以往的神采,美目顧盼熠熠生輝,泡幾天池子倒讓他生出仙氣了,譏誚道:“怎麼,還想著那箱珠寶?”
香逸雪莞爾笑道:“富貴於我如浮雲,倘若這箱珠寶是我的,送給萬劍之城也無妨,但它是別人東西,還請月執事給句話,讓我回去有個交代!”
香逸雪說話時凝視對方,璨如星子的眼睛,好似穿透密林的陽光,一下子看進對方眼裏,看得月執事莫名心驚,當下故作掩飾翻身上馬,冷汀汀道:“你就轉告臨安鏢局,想要東西就來風月山莊!”
風月凝的風月山莊,香逸雪正愁進不去,靠上前去摸那馬鬃,仰臉笑道:“如此,我還不知姑娘芳名,找上門去如何稱呼?”
若有若無的香氛,讓性情暴烈的馬兒,乖乖被香逸雪撫摸。月執事端坐馬上往下看,正對上他如沐春風的笑容,看得她一時失神。
眼前男子不愧有江南第一美男的稱號,一雙眼眸熠熠生輝,顧盼間春曉花塢,流轉時暖意濃濃,身姿俊逸流風回雪,宛如畫上洛神臨世。
但這笑容來得莫名,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萬劍之城的月執事,並非尋常的花癡婦人,當下眯起一雙鳳眼,眼簾下藏著戒備。
香逸雪倒是識趣,轉換話題道:“姑娘不想說,我也不勉強,那鼓的事查得如何?”
月執事眉頭一揚,冷汀汀道:“不如何,你自求多福吧!”
這便是最壞的消息了,香逸雪隻能歎息一聲,借著拱手作辭的機會,往她鞍下塞了紙條,笑道:“多謝姑娘!”
月執事看見他的小動作,隻是微微皺了下眉,默不作聲打馬前行。萬劍之城的馬隊啟程了,尉遲丹守在囚車左側,出城後往中原方向而去。
萬劍之城的人離開第二天,加伯爾也被香逸雪說服,讓他欠著債務離開了。
香逸雪從湯池出來,便去古莫恨姬的葡萄園,紅房子內空無一人,屋內擺設都如原樣,唯獨那根笛子不見了。
窗外忽來狂風,吹得珠簾作響,塞上似要起風沙了,等香逸雪關好窗戶,轉身發現屋內多出一個人!
“茶水倒入竹筒,加入酥油慢打,邊打邊加鹽巴……”聆君邊跟香逸雪說著,一邊手腳熟練打著竹筒,屋裏飄散一股牛油香,閑聊似的口吻道:“訣竅就是水不能沸,否則油和水分離,這碗茶就吃不得了!”
不消片刻,一碗酥油茶推到香逸雪麵前,聆君又轉身拿來糌粑,笑道:“我在塞上過了一段時間,打酥油茶、做糌粑、烤全羊、搭帳篷,還真沒我不會做的事了!”
香逸雪端坐幾邊,好似一尊佛似,臉上看不出表情。聆君抬起眼皮,淡淡道:“不用麼?”
香逸雪語氣生冷道:“吃不慣!”
聆君笑了一下,不痛不癢道:“這要是去拜訪部落,就憑你這一句話,怕是被人拖出去砍了!”
香逸雪抬起眼皮,目光逡巡著他,慢慢端起那杯茶!
聆君笑道:“塞外風俗就是這樣,遞給你的肉或酒都得吃一口,這樣他們才會把你當成朋友!”
香逸雪一抬手,茶潑對方一臉,目光冷似寒冰。
聆君也不見惱,抓起一旁布巾,把臉擦拭幹淨,又替他倒過一杯,道:“中原人吃不慣糌粑,沒有酥油茶就著,難以下咽!”
香逸雪道:“你是自己交代,還是要我動手?”
聆君道:“你想知道什麼?”
香逸雪道:“一切!”
“你所認識的那個聆君,已經死在蒼耳山了,坐在你眼前的人是魏三。魏三本是一個小賊的名字,可惜他行竊之時被人抓住,為保手臂便跟抓他的人說,他在龍鳳銀樓還有一箱價值連城的珠寶,當時沒人肯相信他的話,隻有我認得銀樓信符……”聆君把酥油茶倒碗裏,攪拌糌粑捏成團狀,塞進嘴裏細細咀嚼,歎道:“後邊故事你不會想聽,算他倒黴遇到了我,他原本隻會丟條胳膊,但現在連命都沒了,這個名字也歸我了!”
香逸雪皺眉道:“就為那箱珠寶?”
聆君嗤笑道:“你也是大家之主,莊裏若沒銀錢,一天都過不下去!”
香逸雪道:“那箱珠寶何時被掉包?”
聆君道:“當然是在馬戲場裏,我也懶得搬來搬去,馬戲班主隻顧著追人,忘記檢查雜貨間了!”
香逸雪道:“你用它作為擂台花紅?”
聆君道:“擂台不過是個幌子,目的隻是招納殺手,將萬劍之城那夥人殺掉,可惜來的都是蝦兵蟹將,滅不了人反被人滅,白白浪費這次機會!”
香逸雪道:“萬劍之城的人說你們在此集會,是要推舉出新一任的舊盟盟主?”
聆君道:“那是我告訴雀靈的原話,他也這樣告訴萬劍之城了,所以前夜廢棄城堡上演一場混戰,但你應該知道其實我早就跟任滄浪沒關係,我這麼做隻是想替祖父報仇!”
香逸雪道:“你知道加伯爾的舌頭無恙?”
聆君道:“現在知道了!”
香逸雪道:“萬劍之城沒跟異族勢力火拚,僅僅靠那些打擂台的人,贏不了月執事和左輔,你的計劃失敗了!”
聆君無所謂道:“所以我前晚也沒去城堡,隻管讓他們自己廝殺。萬劍之城能有暗招,我也不會盡掀底牌。這次隻來執事和左輔,就算全殲也不過如此,離我想要的相差太遠!”
香逸雪道:“加伯爾說你被萬劍之城抓了,我還以為你被關進黑色馬車!”
聆君道:“看來他們並不信任你。馬車也隻是個誘餌,就算不是針對你,也是想引出舊盟之人,說不定還能用我這假貨誘來真貨!”
香逸雪道:“古莫雀靈呢?”
聆君道:“他應該在馬車裏了,這次沒他傳假消息,萬劍之城也不會被我耍了,萬劍之城抓不到我,也隻能拿他問罪了!”
香逸雪道:“你告訴我雀靈下落,是想我去打劫馬車?”
聆君道:“你會嗎?”
香逸雪道:“不會!”
聆君道:“所以我不是為他,我是為你而來!”
香逸雪抬起眼皮,狐疑道:“為我?”
水神刀就擱在桌邊,刀把係著黑色刀穗,聆君的手摸過刀穗,若有所思道:“這刀穗還是當年在龍城你送我的!”
屋內一陣沉默,若有若無曖昧,在聆君眼中流轉,很快消弭在香逸雪冰冷聲音中:“錯了,這刀穗是我送給聆君,而聆君已經死在蒼耳山了!”
聆君聞言一震,沉默半晌,歎氣道:“你在怨我?!”
香逸雪岔開話題道:“金寶山莊那些人都跟你有仇?”
聆君道:“當初聆門被人包圍,祖父帶人從地道逃生,一路上這些人沒少給新盟通風報信,最後聆門悉數被滅,你說我怎能放過這些人?”
香逸雪道:“紅梅之子、朱貴、草燈子、媚娘、信子橫、無氏夫婦、雀靈也參與其中?”
聆君道:“紅梅之子一心殺母,朱貴和草燈子貪財,媚娘不守婦道,信子橫拐騙人妻,無氏為藥不擇手段,古莫雀靈淫蕩成性……”
窗外風呼呼吹,震得木格作響,聆君等了許久,才聽香逸雪緩緩道:“紅梅一家母子相殘人倫悲劇,朱貴是因疑心誤殺草燈子,草燈子是因為害怕才動手,媚娘迫於父命嫁入鏢局,信子橫鑄錯是因難忘舊情,無氏夫婦重諾寧死不言,古莫雀靈染了毒癮身不由己,他們都不是成心犯過,但你聆君卻是有意為之,利用別人的不幸為推手,不教而誅其心歹毒……”
聆君道:“逸雪……”
“黑色馬車裏都是無辜者,還有被你蒙騙的古莫雀靈……”香逸雪說到最後緩緩起身,拿起掛在牆上的寶劍,沉聲道:“你是自願隨我去見左輔,還是要我動手擒下你,拿你去換那車人的性命?”
聆君投來意外眼神,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半晌才問道:“你跟雀靈上過床了?”
香逸雪沒有說話,隻是握緊劍身,眼神越發陰冷。
聆君道:“他不值得你如此費心,隻要不怕沙神詛咒,敢進屋的男人都上過他!”
香逸雪已經聽不下去,眨眼拔劍出鞘,刺向對方的肩頭穴,但轉瞬就被水神刀封住!江南水神刀的傳人名不虛傳,當年可是能跟銀蘭爭奪七星劍的高手!
聆君道:“不用試探了,我武功沒廢!”
香逸雪道:“你武功沒廢,你的心廢了!”
倆人眨眼十招已過,香逸雪漸落下風,就聽聆君冷汀汀道:“逸雪,我雖是魏三,卻還念及你我過往交情!”
香逸雪道:“你要還顧念交情,就隨我去見左輔,別再連累無辜!”
聆君道:“辦不到!”
香逸雪道:“冥頑不靈!”
聆君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倘若你師兄在此,興許能與我一戰!”
“何必勞動師兄……”香逸雪鷂子翻身,落到門邊一拉,朗聲道:“左輔,請你們進來吧!”
就在聆君詫異之間,兩條身影掠進門來,一人是左輔尉遲丹,另一人竟是月執事,三劍聯手聆君頓落下風!
縱使聆君豁命一搏,卻也難逃三劍圍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身上就被三劍刺中——香逸雪一劍刺中他的肩穴,尉遲丹一劍刺中他的腿穴,月執事一劍散去他的內力!
黑色馬車停在葡萄園門口,尉遲丹將聆君押了上去,又將一身傷痕、昏迷不醒的雀靈交還香逸雪,皺眉道:“我們按照你的要求,給他換過一種罌膏,頭兩次尚能對付,第三次就不行了,他瘋了似的自殘,點了暈穴都沒用,你快帶他去求醫吧!”
香逸雪道:“我明白了,這次多謝你們……”
尉遲丹道:“香莊主客氣了,這次能夠抓住聆君,香莊主也有一份功勞,待我回到萬劍之城自會跟盟主稟明!”
香逸雪雇了一輛駝車,剛把雀靈安置妥當,就見月執事走了過來,掀開簾子看著雀靈,冷汀汀道:“他還沒醒?”
香逸雪道:“他平日吸食的罌膏有古怪,絕非尋常黑市上的那種,倒像是混合了幾種毒癮!”
月執事譏誚道:“這得問被你好心放走的那名老仆了!”
香逸雪皺眉道:“老仆?”
月執事淡淡道:“聽加伯爾說雀靈平日很少出門,衣食起居都賴家中老仆照料,就算這種罌膏也是老仆買來,而且他在毒癮發作時,一直叫著老仆的名字,十之八九是老仆給他!”
見香逸雪沉默不語,月執事漫不經心道:“聽你們在屋裏的對話,你和聆君關係匪淺呀!”
香逸雪抬起眼皮,明明白白道:“可惜我無龍陽之癖,他對我的那份心意,我也隻能說聲抱歉!”
月執事投來狐疑目光,雙手抱著寶劍,譏誚道:“但我怎麼聽說在你納妾前,你的師兄帶人上門吵鬧,指責你喜新厭舊薄情寡義?!”
香逸雪淡淡道:“江湖還傳言我與冬兒是一對恩愛俠侶!”
月執事狐疑道:“難道不是?”
香逸雪道:“義兄之女,僅此而已!”
月執事道:“哦?我看她對你的態度,倒覺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香逸雪笑道:“那等江湖上有你我的傳言時再看吧!”
這話說得唐突,帶著幾分輕薄,月執事臉色慍怒,轉身甩袖而去。香逸雪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含笑,表情活似調戲女子的風流公子,心裏卻在盤算接下來的每一步!
萬劍之城的馬隊離開玉門關,香逸雪的駝車也跟著離開,但萬劍之城是往關內而去,香逸雪的駝車卻往關外而去!
駝車出城沒多久,雀靈突然全身抽搐,就在香逸雪彎腰查看之時,冷不防被利器劃破胳膊!
雀靈握著一把小刀,並不鋒利但卻淬過毒,在昏暗的車廂內泛著綠光。
“你……”
香逸雪低頭看著傷口,驚愕間車身猛烈晃動,駝車不知何故停下,還沒等他開口發問,一杆銀槍穿透板壁,直往他的背心刺來!
銀槍快,香逸雪比它更快,擰腰錯步移開三寸,那杆銀槍貼著後背擦過!
對方並不是什麼高手,偷襲不成便無機會,香逸雪丹田沉氣雙手一捋,竟將那杆銀槍奪了過來,打了一個回馬槍又斜刺出去!
車外一聲慘嚎,假扮車夫的偷襲者,已被那杆銀槍刺穿胛骨,他應該感激香逸雪手下留情,這一槍沒有刺穿他的胸或者腹。
就在這個檔口,雀靈連滾帶爬逃出車廂,香逸雪拾起包袱邊的雨傘,這才不緊不慢走出車廂。
天色已經接近黃昏,餘暉把沙漠染成金光,馬車恰好停在廢棄城堡前,而照顧雀靈起居的那位老仆人,正捧著藥爐眯眼看他,沙啞著嗓子道:“城門口的好心人,這可是出關的道兒,你要把我家小主人帶到哪裏去?”
藥爐嫋嫋冒著白煙,雀靈好似瘋了一般,跌跌撞撞爬了過去,從他手中搶走藥爐,跪在地上貪婪吸食。
不遠處,偷襲者負傷逃走,慌不擇路逃向關外,就不知他的運氣怎樣了,能否在渴死前遇到商隊!
老仆人摸著雀靈的頭,手指伸進他的發中,眼神透著某種欲望,等他抬頭看著香逸雪的時候,那目光卻是凶相畢露,道:“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其實你與他們都一樣,都是在打我家小主人的壞心思!”
香逸雪道:“那又如何?”
老仆人道:“你沒聽過沙神的詛咒?對我家小主人動歹心,你就會死在這沙漠上!”
傷口涔出黑血,香逸雪疑惑道:“既然對我早有殺心,那晚在羊皮灘上,你又為何回頭救我?”
老仆人沉默一秒,緩緩道:“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魏三……”
香逸雪眉頭微挑,似有幾分意外,靜等對方說下去。
“那晚上我們前腳走,魏三就來紅房子,他是唯一能夠進出宅子,卻又不受沙神詛咒的男人!”老仆揪起雀靈頭發,強迫雀靈抬頭看他,冷笑道:“那天都怪小主人多嘴,把你找古莫之心的事告訴魏三。魏三趕來羊皮灘,他不準我殺死你!”
香逸雪道:“你聽他的話?”
老仆歎了口氣,無可奈何道:“誰叫小主人離不開這口煙膏,這藥爐不知燒掉多少金幣,而魏三手上正好有一箱珠寶,要是能把這箱珠寶弄來,小主人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香逸雪道:“這不是普通的罌膏,你從什麼地方弄來?”
“這麼快就發現了?你倒是對他上心!”
老仆說完冷笑數聲,揪著雀靈頭發晃動,力道不重卻讓香爐掉地。雀靈離了香爐拚命掙紮,手腳並用往前爬去,但頭發攥在別人手裏,所有的掙紮隻是徒勞。
“你看到沒有?我若是不鬆手,他能把自己頭皮撕掉!”
老仆演示完放開手,雀靈像狗一樣爬過去,捧起藥爐嗅著殘煙,臉上露出貪婪表情。
香逸雪看著沙上蜷影,昔日大漠第一美人的兒子,淪落成不人不鬼的模樣,直看得他眉頭打結!
老仆對此很滿意,得意洋洋道:“任何人都沒法從我身邊帶走他,世上隻我能夠調出這種罌膏,小主人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香逸雪道:“為何如此待他?”
老仆道:“下去問閻王吧!”
香逸雪臂上毒血流盡,傷處涔出殷紅鮮血,看得老頭勃然變色,緩緩道:“抱歉,這次怕要讓你失望了,閻王今晚還不想收我!”
“你的毒,怎有可能?”老仆望著雀靈,以為他做手腳,勃然大怒道:“你又出賣我?你這賤胚子,看到男人……”
話還沒有說完,香逸雪身形一閃,擋在老仆的麵前,緩緩道:“在我麵前,你還想逞凶?”
老仆眯起眼睛,眼中閃著妒忌,惡毒道:“那晚我不在,你倆睡過了?”
香逸雪道:“睡過了,又如何?!”
老仆恨恨望著雀靈,挖苦兼抱怨道:“小主人,你有我還不夠?到處勾搭男人……”
香逸雪道:“他勾搭誰輪到你來置喙?你不過是古莫家的老仆,一個欺壓少主的惡奴罷了!”
老仆突然跳起來,似被人戳到痛處,氣急敗壞道:“雀靈是我的,他十二歲就跟了我,以後也別想離開我……”
香逸雪淡淡道:“他的眼中沒你!”
老仆恨聲道:“他離不開我,離不開罌膏,他是我的……”
香逸雪警告道:“回頭吧,再作孽,天不饒!”
“你嚇唬不了我,老天爺也不能從我身邊奪走雀靈!”老仆把手指含在口中,衝著城堡吹起口哨,惡狠狠道:“雀靈是我一手養大的寶貝,碰他的人都會遭到詛咒!”
這廂裏,老仆恨恨盯著香逸雪,剝皮抽筋戳骨揚灰方才解氣;那廂裏,雀靈眼中隻有藥爐,夕陽刺得他眼簾發脹,所以他幹脆蜷起身子,把頭埋在膝蓋上麵,鼻子卻始終湊著藥爐。
香逸雪卻是好整以暇,不急不慌,等著老仆搬來救兵。興許是拿慣了扇子,拿傘姿態亦是如此,傘身輕輕拍打掌心,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片刻,堡內掠出一條人影,正是那晚羊皮灘上的相思劍客!
七彩琉璃燈隻是障眼法,根本不能號令相思劍客,月執事和左輔不想兩敗俱傷,最終也隻能從羊皮灘上離開!
老仆用手一指,惡狠狠道:“殺了他!”
這一次,相思劍客未動,隻是看著那傘,漠然道:“她要我做什麼?”
那一年師娘離開客棧時,相思劍客將雨傘送還,並承諾為她做一件事,隻要不出玉門關的範圍。師娘接過傘倒是一笑,說自己一時想不起來,等日後真有什麼需要,便讓香逸雪拿傘來找他!
“師娘要你把相思交給沙神,沙神會將你的相思化為黃沙,永遠陪伴你深愛的女人長眠……”香逸雪撐開雨傘,傘在餘暉照耀下,好似鍍上金邊,淡淡道:“你至此自由了,這座四方城,不再是困鎖你的牢籠!”
聽到他們的對話,老仆嘴角抽搐,瞪著相思劍客,用奇怪的聲調道:“客烈亦惕,你不要忘記了,你對病重的主人發過毒誓,你一天相思沒有賣盡,你就得聽我命令行事!”
一時間,沙上寂靜,唯有風聲過耳。
雀靈已經吸食饜足,躺在沙上暈暈欲睡,別的事都與他無關,宛如一個沒靈魂的木偶。一天烈日把沙子曬得滾燙,此刻躺在上麵很是舒服,他側過身子伸出腿腳,如貓咪一般伸個懶腰。
香逸雪和相思劍客對視,彼此都沒什麼表情,風吹動衣袂窣窣作響,倆人足邊沙子緩緩流動。
老仆緊張看著他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相思劍客不聽使喚,那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半晌,相思劍客緩慢抽出寶劍,用異常緩慢的語調道:“客烈亦惕,好久沒聽人叫這個名字了……”
別人總是叫他相思劍客,這一叫已經十幾年了,古莫恨姬用這誓言束縛他,讓他一直為她做著殺人買賣。
後來,古莫恨姬身染惡疾,便把兒子和買賣交托老仆,並要他聽從老仆的命令,就如聽從古莫恨姬的命令一樣!
許是古莫恨姬殺人謀財,老天爺報應到她兒子身上。等客烈亦惕察覺之時,雀靈已經離不開那隻藥爐。
客烈亦惕乃是蒙古武士,把誓言看得比命重要,就算心裏想殺掉老仆,但無盡相思沒賣掉前,他也隻能按照約定遵行。
老仆見他拔劍,總算鬆了一口氣,想帶雀靈退遠一點,剛往那邊拐了幾步,就被客烈亦惕擲來的寶劍擋住了!
寶劍猶在搖晃,沙上一道界線,劃開他和雀靈,就聽客烈亦惕漠然的聲音:“擅越者,死!”
老仆愕然!
此時此刻,香逸雪和客烈亦惕身影瞬動,一個用傘一個用鞘,飛沙走石狂風暴卷,眨眼間鬥了數十回合。
招式快得不及眨眼,身形快得眼花繚亂,明明隻是劍鞘雨傘,卻讓人感到森然劍氣,看得觀戰的老仆膽戰心驚,又舍不得丟下雀靈逃命,隻能暗自祈禱沙神保佑,讓倆人拚個你死我活同歸於盡。
從方才擲劍的舉動來看,客烈亦惕已經不同以往,就算殺了香逸雪也未必再聽命於他,甚至還會阻擾他跟雀靈在一起,倒不如讓他跟香逸雪同歸於盡得好!
隻可惜,塞外流傳一句話,作孽太多的人,沙神不會庇佑他!
一盞茶的功夫,倆人身形站定,誰都沒有倒下,隻是客烈亦惕的劍鞘抵著香逸雪的咽喉,而香逸雪的傘頭離他心口還有一指的距離。
老仆盯著香逸雪,喉結上下滾動,不死心地道:“殺了他,殺了他……”
興許因為過度緊張,他的聲音竟然改變,但現場誰都沒看他。客烈亦惕看著香逸雪,語氣漠然道:“為何藏招?”
香逸雪收回雨傘,道:“此回已盡全功!”
客烈亦惕手腕一揚,地上寶劍飛回劍鞘,道:“下回又待何時?”
香逸雪道:“待我事了!”
客烈亦惕道:“他毒癮已深,離不開罌膏,你有把握?”
香逸雪道:“五分!”
客烈亦惕道:“值得一試!”
客烈亦惕沒殺香逸雪,老仆臉色變得灰敗,宛如死了爹娘一般,此刻聽他們講到罌膏,眼中又閃現希望道:“這是我自配的秘方,除我之外沒人知曉。小主人離了我的藥膏,一天都活不下去,不信你們就試一試!”
老仆一旁叫囂,卻沒人理睬他,隻當他是透明人。
香逸雪將傘遞去,含笑道:“保重!”
客烈亦惕接過雨傘,無盡相思一把雨傘,聚了散了漫天黃沙,那一日許是沙神讓他在雨中遇到麵容醜陋、心地善良的婦人,才換來今日割斷前塵、做回自己的勇氣!
風中傳來誰的歎息?客烈亦惕最後回望一眼,遠處即將隱匿在黑暗中的四方城,頭也不回的往故鄉的方向而去!
雀靈已在沙上睡著了,總算丟了那隻藥爐,香逸雪將他打橫抱起,兀自走進那座廢棄城堡!
腦後風聲襲來,香逸雪擰腰錯步,腳一勾將老仆絆倒,淬毒匕首滑落沙丘,頭也不回道:“客烈亦惕已經回頭了,魏三,你還要執迷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