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鳶之戰  第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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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梅院,北屋竹林,南宮鬱將人送至,在歎息中飄然而去。
    香逸雪悄聲步入。
    這片北窗外的竹林,原本是為了風雅所種,綠竹猗猗疏淡有節,既似美人素雅寧靜,又似君子高風亮節,曾是推窗那一刻的愜意風景,而今卻成了風雨聲中的匿身處。
    “黎伯,綠筍怎麼都沒了?園裏難道有竹鼠?”
    “小少爺,您昨晚沒吃竹筍燒肉?蘭公子下廚為您做的啊!”
    “……”
    竹影蒼茫,雨中娑婆。點點滴滴,掩去行人聲跡;點點滴滴,勾起往日回憶。盡頭卻是孤燈一盞,映著滿室愁情和那人消瘦身影。
    夜深難寐滿心淒苦,那人又在燈下執刀,刻著永遠也刻不好的人偶。
    香逸雪無聲無息靠近,每近一步情怯一重,那日那一腳踩殘的,不僅是那人的腿,還有他自己的心。
    痛得,不欲生!
    但卻,終究不能放手,放過自己、放過那人、放過那些過往情仇!
    冬去春來,萬物複蘇,那人的腿醫治好了,但他的心卻好不了了,無論醒時還是夢中,反反複複愧疚煎熬,噩夢更如跗骨之蛆,讓他層層淪陷逃無可逃!
    也許,隻有最後一戰,才能於生死中求得解脫!
    香逸雪雨中伸出手,好似撫摸那窗影,喃喃道:“我負了你,你可怨我?”
    屋內有了動靜,是仆人進來,斷斷續續的聲音:“馨雅閣回話了,說莊主歇息了,有事明兒再說吧!”
    影子站了起來,拉長北窗之上,一動不動宛如石化。
    片刻後,黑影憤怒揮袖,乒呤乓啷掃飛家什,窗戶砸開一道縫隙,有什麼東西滾到外邊,跟著仆人的艾怨傳來:“這大半夜的,公子又是何苦?!”
    銀蘭素淨的臉,出現在窗縫裏,仆人就在他身後,一邊收拾著房間,一邊嘀咕抱怨著。
    窗旁,香逸雪依牆而立,無聲無息隱匿黑暗,簷下雨水蜿蜒流下,很快將他全身澆濕。
    一隻尚未雕好的木偶,從窗口投擲出來,濺著泥水滾入竹林。
    幾年無事忘江湖,醉臥高樓聽暮鼓。人間縱有傷心事,不到雙親墳頭土。
    “少主,讓我去萬劍之城!”
    “葉影,麵對風月凝這樣的高手,你有一擊不中全身而退的把握嗎?如果你沒有這份把握,那就是拿全莊人的命去賭,賭萬劍之城查不出你的來曆,你覺得萬劍之城有那麼無能嗎?”
    “那莊主的仇?”
    “葉影,父親的仇我不敢忘,來日必定親手討回,但在那之前無我命令,誰都不準輕舉妄動,風月凝的命隻待紫鳶劍來取!”
    雨淅淅打在臉上,窗前傾瀉著燈光,香逸雪閉上眼睛,心卻比雨水還涼,皇甫玉那一劍似割在自己脖上!
    父親還未及下葬,幹爹又殞命眼前。未銷心裏恨,又失掌中身。他是有多無能才讓這憾事發生,沒保護好父親一生摯愛之人,父親在九泉下該責備他了吧?!
    更聲傳來伴著疾風,吹開窗戶搖曳燭火,仆人跑到窗外看了一眼,又縮回頭將窗戶關好。
    那一縷光,已不複存!
    “公子,木頭擱這了,小的先告退了,這都二更天了……”
    仆人的腳步聲消失,那人身影癡映窗台,屋內又恢複先前平靜,而屋外的風雨聲卻從未停歇!
    “淚大哥,你看這隱隱江樓,瀟湘萬秋,眨眼又是轉黃敗柳!我笑他人看不開,料他人、看我應如是!”
    “哈哈哈,賢弟也算是江湖中人,怎學得古人傷春悲秋?我看眼前這片秋野山色,卻是碧波萬頃山翠柚青,蒹葭蒼勁鳧趨雀躍,好一派生機勃勃之景!來來來,美景當前,陪大哥再飲三大壇……”
    “那一日,未飲完三壇,你死可有怨?”香逸雪貼著牆根坐下,手中握著那隻木偶,仰臉任由雨水衝刷,唯此才能掩去眼角的淚,用自己才聽見的聲音道:“若能雪仇我死不怨,待那時再提酒向你賠罪……”
    北窗內,一燈如豆,一人枯坐到天明;北窗外,千滴皆淚,一人獨傷到天明!
    “我已經成親了,還要我說什麼?!”
    “我不信……”
    “你非是不信而是不敢信,情這一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以前待你如何,現在又如何待你,你還要自欺到何時?”
    風雨之夜,銀蘭坐在燈下雕刻人偶,一刀一刀伴隨回憶,那人眉眼在刀下漸漸成型,而心中人影卻漸漸模糊,看不清那人當初的眉目。
    天水山莊已經被滅,而他一身武脈已廢,無法跟新盟討回這筆仇,隻能蜷縮在這落梅院,做一個自怨自艾的廢公子!
    貼身小廝安子進來了,告訴他莊主已經睡下了,今晚是不會來見他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就連安子都看出來了,莊主根本不想見他,說明日也隻在敷衍!
    銀蘭的手僵硬了,刻刀停在半空,曾與那人形影不離的他,可料到會有今早見麵都困難的下場?!
    一生隻求一愛,一身隻委一人,這誓言真真諷刺,那人此刻正身處溫柔鄉,早忘了他這個患難與共的舊人!
    “瓦房雖小卻可避雨,糟糠雖劣卻能充饑,妻兒老小平泰安康,獵戶還有什麼不滿足,為何非要再娶一門親?!殊不知人壽百年彈指一瞬,容顏老去隻在朝夕,唯有那份至死不渝的情義,才是海枯石爛萬年永恒!”
    “蘭?”
    “什麼?”
    “我不是獵戶!”
    最終,那人還是做了獵戶,納了侍女蝶兒為妾,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又做回一個尋常的商戶!
    但他,卻終是回不去了,天水山莊沒了,師傅沒了,素伯也沒了……除了一身狼狽,他還剩下什麼?!
    銅鏡映出憔悴麵容,低眉順眼委曲求全,哪裏還有昔日的半分傲骨,哪裏還有昔日的劍葩威名?
    對鏡中的人厭惡至極,銀蘭抬袖一掃,桌上物什全部掃飛!
    “這大半夜的,公子又是何苦?!”安子瞅著一地雜亂,眉毛都豎了起來,語氣甚是不屑道:“人家雖然是妾,卻是八抬大轎,按正室禮儀迎娶進門……”
    蝶兒過門之後,住前院的馨雅閣,掌管山莊內務,被人稱為蝶夫人,而那人隻要回到山莊,便留宿在她的馨雅閣。
    起初,聽下人們說莊主和蝶夫人琴瑟和鳴恩愛如蜜他還不相信,但後來親眼見過幾次他們的親昵模樣,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不傻,卻犯了癡字,就算現下猶在做夢,那人能夠良心發現,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公子啊,您別怨小的多嘴,眼下日子算好了,您還是看開點吧!”大半夜收拾房間,安子滿腹牢騷道:“蝶夫人沒為難您,吃穿用一樣不少,您還想怎麼樣啊?”
    銀蘭沒有說話,握著刻刀的手,卻是越攥越緊。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麼大的家業要人繼承,莊主怎會讓香家絕後?!”安子一邊說話一邊收拾,早瞟見銀蘭的手在流血,卻也隻當沒看見道:“我說您就別多想了,難不成,您還能給莊主生個兒子?!”
    誰不知道他銀蘭早就委身那人?連落梅院的下人都能拿他打趣,若在以前他早就拂袖而去,可現在他連邁出大門的勇氣都沒有了!
    變的不僅是那人,連他自己都變了,寡廉鮮恥毫無尊嚴!
    銀蘭痛苦閉眼,心太痛了,手反而不覺得痛!
    “要是換一個霸道主子,憑啥讓你在這好吃好喝?把您趕出去的日子都有呢!”安子收拾好了,又找塊木料,打著哈欠道:“公子,木頭擱這了,小的可要睡去了,這都二更天了!”
    安子把門假意合上,走到廊下貓蹲片刻,又悄無聲息地折返,微推開門臉貼上去。外屋一麵衣鏡擺放的位置,恰好與內屋銅鏡互為映照,由此可窺得內屋之人的舉動。
    與往常一樣,銀蘭隻是發呆,沒任何舉動。
    安子縮回身子,見四下無人,便掠了出去。
    繞過北窗竹林,翻過西邊院牆,來到莊外一處野林,安子學了幾聲貓頭鷹,鯉魚幫接頭的暗號。
    黑影從樹上躍下,道:“怎麼樣?”
    安子警惕四周,道:“香莊主不來落梅院,天天守著一個廢物,你要我如何探聽?”
    黑影道:“這麼長時間,連麵都沒照?”
    安子道:“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我都清楚,那廢物倒想見莊主,可就是沒那機會!”
    黑影道:“找機會讓他們見麵,偷聽他們談些什麼!”
    安子道:“閔洲那邊還是沒動靜?真真是怪事了,十六箱珠寶就這麼消失了?”
    黑影道:“那批珠寶不會無故消失,定是有人暗中做手,所以才要你繼續留在山莊打探!那批珠寶的源頭便是湘神寶藏,沒準能從那廢物身上找到線索!”
    安子道:“那廢物是個情癡,對錢財從不上心,除了給出去的那幾份,華山派和天水山莊一份,素伯和逍遙子一份,其餘都拿來討好他的情人了,最終淪落到身無分文、寄人籬下的地步!”
    黑影道:“我總覺得這莊子有些古怪,還有這個當過幾年華山弟子的香莊主,聽說他當年還是拜在上官素的門下,後來妓院惹禍廢了雙腿下得山來,但又在龍城武林大會那年無故好了!”
    安子道:“我待在落梅院,就好似那冷宮,連莊主麵都見不到,如何能監視他的行蹤?!”
    黑影道:“罷了,你先待在那廢物身邊,看他們倆人碰麵會談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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