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番外 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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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年不利,山莊的人如是說,連打賞的錢都變少了!
我叫糜小寶,今年二十歲,目前身份是香世山莊三管事的侄兒。今年夏天老家淹大水,衝掉村裏瓦房,後來還鬧上瘟疫,我便帶著一家老小投奔舅舅。
舅舅為我在山莊謀了一份差事,就是給一隻鳥兒洗澡喂食。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整天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當然喜愛擺弄這些玩意兒。
對了,那鳥還有一個可笑的名字,叫做梅公子。
明明就是一隻鳥,還叫什麼公子,就算叫它皇上,也隻是一隻紅毛畜生。
紅毛畜生竟會罵人,開口就叫我賤人,還讓我滾開。
媽的,鳥眼看人低,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當著別人的麵,我也不好發作,隻是望著那鳥兒笑,口中還誇它伶俐。
背地裏,我偷偷剪它的羽毛,還給它喂迦南豆,苦得它噗嗤噗嗤扇翅膀,再也沒力氣罵人!
真解氣,誰讓它日子過得比我好,不過是一隻小畜生,憑什麼要過得比我好?!
有錢人家的房子倒是氣派,金漆牌匾三個大字,掛在兩丈高的門樓上。
我聰明伶俐認得幾個字,香世山莊前後二院,前院叫紫槐院,後院叫落梅院,我現在所處的就是落梅院。
落梅落梅,一聽就是不吉利的名字,梅花開在樹上那才叫香,落到土裏不成稀泥了呀!
我不喜歡那牌匾,總覺得哪天它會掉下來,砸到腦袋才叫倒黴呢!
再說了,不就是一個院名嘛,有必要塗那麼多金粉嗎?
還掛得那麼高,生怕別人看不到似的,鄉下人都知不要露富,城裏人就是愛顯擺。
這下好了吧,招來強盜了,聽說偷走幾十箱珠寶,山莊寶庫都被搬空了。
活該,最好再一把火燒掉莊園,也讓莊主嚐嚐當窮人的滋味!
龍年果真不利,落梅院住進一位公子,長得跟個戲子似的,一看就不是什麼良民。聽說是莊主的師兄,以前也是位有錢公子,後來不知怎麼了,被人搞得傾家蕩產。
仆人們議論紛紛,說他死纏莊主不放,一哭二鬧三上吊,終於擠進莊主家門!
不過他進來之時,也隻剩下半口氣,半死不活地癱瘓在床,半邊手腳都不能動彈,聽說是被我們莊主給打殘了。
我的婆娘老是偷眼瞧他,這個發騷的賤貨,氣得我天天回去揍她!
白天沒人,我溜進公子的房間,掐他手臂捏他腳趾,一點反應都沒有,看來是真的昏迷不醒。
這下我就放心了,我踢他兩腳,又踩他的斷腿,想象他匍匐在我腳下,痛哭哀求的模樣,最後我把很長很長的針紮進他的身體,然後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晚上我喝得醉熏熏的時候,對跟我同樣苦力幹活的大童說,有錢人都該死的,我要為天下窮人出口惡氣!
酒錢,是我偷了公子房內的一對雕花瓷瓶,把它們賤賣給進城的馬販子!
此後,我愛上了折磨公子的感覺,雖然他也沒什麼感覺,但用長針紮他特覺解恨。
順手再偷件房內東西,賣掉之後找大童、貓子他們一同進賭坊,誰贏得錢多,誰就請客吃酒。
可惜龍年不利,順溜日子總不長久,我很快被人抓個現行。
那天,我最後一次把針紮進公子的手臂上,背後就響起紛亂的腳步聲,銅鏡裏晃過幾個身影。
銀針掉在地上,我吃驚地轉過身,老管家連同我的舅舅,還有幾個家丁護院,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
舅舅衝到我麵前,給了我一冬瓜,怒道:“你偷東西也就算了,欺負到蘭公子頭上,看我不打死你個畜生!”
舅舅說著,從家丁手裏搶過板子,對準我沒輕沒重打來,我就地一滾假裝哀嚎。
“好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別鬧出人命來!”
老管家發話了,其實他才不在乎公子的生死,但表麵上的文章還是要做!
舅舅果然住手,對著我喝道:“小寶,還不快謝謝大管家,沒把你送官是莊主心善。”
我撲過來磕頭,機靈地道:“小的知錯了,以後給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再犯了!”
老管家卻對舅舅道:“帶他去賬房,以後別在廉城露麵!”
舅舅麵色一變,囁嚅著道:“老管家……”
老管家淡淡地道:“還有你!”
舅舅變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地,連聲哀求道:“冤枉呀,我真的不知情……”
我在一旁咧嘴,其實,他一點也不冤枉。
落梅院的人不是瞎子,最近公子身上的瘀傷,下人們早就看見了,隻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上邊沒有人來問,誰也不會多嘴去講。
更何況公子不招莊主待見,甚至有人懷疑莊主的意思,目的就是逼他自己離開。
老管家將他扶起,客氣道:“我可是為你們好,白門是什麼來頭?他一個小孩子不知道,你這做長輩的也不知嗎?連莊主都惹不起的人物,你們偏偏要去招惹,這不是自討苦吃嘛!”
原來,公子在院裏過得不好的消息,已經傳到千裏之外的白門去了,白家公子發來急函詢問此事,莊主這才處理此事。
舅舅嚇得身子發抖,白湘水是個連香莊主都敢打的人物,聽說公子也是仗著有他撐腰,才住進這落梅院!
落梅院的下人討厭他,因為自從他搬來之後,落梅院成了名符其實的冷宮。
以前還會來看鳥的莊主,現在根本就不露麵,下人們因此少了賞錢,心裏一肚子怨氣,看到他被人欺負,也都覺得他是活該。
老管家勸慰舅舅道:“走吧,去賬房拿銀子。白公子找不到人,這事也隻能作罷!”
我眼角笑彎了,一筆豐厚的遣散費,莊主還真不虧待人!
家丁們投來羨慕眼光,我飄飄欲仙起來,哼著小曲出了大門。
出了廉州城,山高水遠,一路逍遙。
傍晚時分,我們來到山清水秀的荷花澱,一條篷船隱藏在蘆葦棵,它正在等待著我歸去。
我暗自歎息一聲,快樂的日子結束了,真是讓人依依不舍呀。
掀開簾子,船中坐著一人,輕輕搖著扇子。見到我來之後,那人起身相迎,並且給我一個禮節性的微笑。
那是一雙殫精竭慮的眼睛,雖然他用溫和笑容來掩飾,但我還從他的眼裏看出焦慮、無力、還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這是以前的他不曾有過的東西。
我還記得初見時那雙清澈的眼眸,璀璨星亮、幹淨澄明、毫無雜質。是江湖的腥風血雨,將它汙濁了嗎?
我打了個指響,撕開臉上的人皮麵具,愉悅地道:“香莊主,那人已經治好了,你我從此兩不相欠!”
除了‘舅舅’沒有動彈之外,其餘的家庭成員統統撕掉麵具,他們都是我的隨從,最小的娃兒才一歲,是我廚子的小兒子。我給他三個月的假期,又給發了他雙倍的工錢,他才肯把兒子借給我用。
我的媳婦也卸妝,轉眼變成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穎姆,別看他男生女相,他可是名符其實的大力神。
我是西域百花教聖子,我沒有什麼武功,但是接骨之術一流。瘸子拐子,經過我一雙巧手,幾個月後就能健步如飛。
斷骨再接,整筋順脈,可是我的強項!
幾年前,我來中原遊曆,這個人曾救過我的命。我隨手指著路邊一塊大石,說此物是百花教聖子令,日後拿此石來西域找我,我可為他做一件不違天地良心之事!
我以為他不會當一回事兒,傻瓜才會把那石頭抱回家,可以後他若沒有這石頭,就沒有要我做事的立場。
誰知道幾個月前,他真拿了一塊破石頭來找我,一口咬定這就是我當初給他的那塊。
我早忘記那石頭的模樣,看他拿來的那塊大石頭,滿身鐵鏽花紋,越看越象亂石灘的產物。
那灘離我的宮殿不過百裏,難為這家夥背它走了這麼遠,又念是救人不是殺人,就當是還情給他吧!
順便我也能找個理由出去走走,天天坐在祭壇上給人參拜,我都快變成石佛了!
香老板一揖到地,彬彬有禮地道:“多謝,這段時間委屈聖子!”
我無所謂地聳肩,迷惑不解道:“委屈倒是談不上,我隻是不明白,不過救人而已,何必弄得這麼麻煩?”
香逸雪微笑道:“聖子有所不知,莊內有新盟眼線,若讓人看出什麼,怕會給他帶來麻煩!”
這能看出什麼?若不是醫道高手,很難看出我的踢打針刺,其實是為病人整筋塑骨。
我假裝不悅,撇嘴道:“所以,你就把我當小廝使喚,香莊主的麵子真大!”
香逸雪又是一揖,賠罪道:“得罪之處,還請聖子海涵!”
我暗自偷笑,其實這幾月過得很快活,大童貓子跟我玩得來,在廉州城交了不少新朋友,以後再來中原,我還要找他們去玩。
落梅院裏的東西,但凡看得上眼的,我都偷了出去。那些馬幫都是我的人,順手牽羊弄走的那些寶貝,就當給我做傭人的報酬吧!
西域聖教的聖子,豈是區區一百兩,就能打發走的?!
我咳嗽一聲,端起架子,慢條斯理道:“得罪談不上,我從前沒養過鳥,一時沒留神,讓你的寶貝兒成了貓的美餐!”
我裝出傷心模樣,攤開手掌一把紅羽,端送到他的鼻子底下。
“無妨,一隻紅毛畜生而已……”他竟然學著我的口吻,似笑非笑地道:“本來見它伶俐,還想送給聖子玩呢,誰知道它沒這福氣!”
哼,說得好聽,我信他才鬼呢!
香老板帶著我的‘舅舅’走了,船兒搖搖晃晃地駛出蘆葦灘,我迫不及待地掀開穎姆的裙子,取下一個小盒子出來。
小寶貝,小寶貝,從此你就是屬於我的了!
一隻黑影從盒子裏竄出來,對著我的臉狠狠一爪,飛快地鑽出布簾子!
那,那是什麼東西?我捂著火辣辣的臉,目瞪口呆地望著晃動的簾子,受到的驚嚇多於疼痛。
盒裏隻有一根紅色羽毛,我的小寶貝呢?我明明熏暈小寶貝,藏進盒子帶出山莊,怎麼變成一隻黑色怪物?
穎姆閃身追去,片刻拎回一隻小黑貓,細聲細氣地道:“聖子,屬下檢查過了,隻是一隻小貓,爪上並無毒物!”
那小貓在他手上拚命掙紮,毫不留情地給了他幾爪子。我氣得呻吟一聲,不用說,這定是那奸商搞的把戲!
穎姆皮粗肉厚渾不在意,兀自撓頭,自言自語地道:“奇怪,它是怎麼進來的?”
我瞟了一眼這個白癡,藏在胯下的東西都被人換掉,真不知他是怎麼活到現在!
突然,穎姆飄到盒子裏的那根紅色羽毛,雷擊般的跳起來,捂著嘴巴尖聲高叫:“不好啦,梅公子,梅公子被它吃了……”
我翻翻白眼,險些暈倒!
當我回到宮殿,馬幫的人帶回來的,不是贗品就是次貨。
關於這一點,早在對方換掉梅公子的時候,我就有了心理準備,隻是沒想到他這麼小氣,居然一樣都沒給我留下,虧了我還全力救治蘭公子。
早知他這麼吝嗇,我就讓他的蘭公子變瘸子、變殘廢!
不過,最令我氣憤的還在後邊……
休假三個月,還拿雙倍工錢的廚子,滿麵紅光地回來了。
來領孩子的時候,他突然看到那塊聖子令,頓時很親切地撲了上去,一邊撫摸一邊說:“我說醃菜石上哪裏去了,原來是搬您的屋裏來了!”
他衝我笑道:“我就說嘛,誰偷這玩意呀,亂石灘上多的是,有力氣就去搬好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想當年我把它弄回來,也花了不少力氣,找了一頭牛車去拖……”
“聖子,聖子,您怎麼啦?您沒事吧?”
我差點背過氣去,推開湊到我麵前的廚子,大口大口呼吸空氣。
該死的家夥,居然偷我廚房的石頭來糊弄我,當我是白癡嗎?
就在我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報複這家夥,一隻巨大的盒子走到我麵前,我被這龐然大物嚇了一跳,要不是百花教殿大門大,它估計連門都進不來。
盒子當然不會長腿,長腿的穎姆在底下托著它,隻不過盒大人小,所以遠遠看過去,好似一隻盒子在移動。
別看穎姆身材瘦小象個女人,卻是繼承他老爸的天生神力,一拳能打碎一尺厚的花崗岩,雖然這家夥膽小得不敢踩死蟑螂,看見毛毛蟲就會嚇得尖叫……
穎姆雙手一扒,三個漢子搬不動的盒蓋,就這樣被他輕易打開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清理掉裏麵那些煩人的木屑,打開厚重的油布氈子,挑開裏麵柔軟的墊布,我開始發出尖叫……
叫得比穎姆看見老鼠還要響,整個聖壇都能聽到我的聲音!
那是一副八幀的巨大屏風,上等檀木的邊框,配上天蠶絲的精織裱畫,那可是天下第一畫師莫秀子真跡,最,最,最重要的是——畫像上的人物是我!
梅樹下風華絕代的我,蘭澗邊遺世獨立的我,竹風林高潔出塵的我,菊叢裏璀璨奪目的我,撫琴時高貴典雅的我,開卷後安逸專注的我,駿馬上飛揚跳脫的我,祭壇中莊重靜謐的我……
是我,是我,都是我!我興奮地尖叫著,抱著穎姆又跳又笑,一直到把我的嗓子喊破了為止!
我當即叫人把屏風搬到大殿上,擺放在我的聖座旁邊,讓所有來朝聖的人,都可以瞻仰到我的容顏。
穎姆一本正經地問我,朝聖的人為什麼要看畫像,他們直接看我不就得了嗎?
我也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沒有畫像那麼大,能夠讓人看得那麼清楚。
穎姆說大有什麼用,畢竟我才是真人,大家寧願看真人而不是畫像。
這個白癡,跟了我這麼多年,居然一點也不了解我!
後來,我把床也搬到大殿,睡覺前盯著我的畫像看,然後就會夢到我自己……
跟著屏風一同送來的,還有一方手帕,上麵用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貪財嗜賭的糜小寶,我知道那人是在跟我開玩笑。
中原局勢越發複雜,難得他還有閑情跟我打趣,看來端木睿想坐穩這個位置,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誰家的天下與我無關,我隻關心我的地盤,自我當聖子以來,堅決奉行‘不關己事由他去’的策略,嚴禁西域教派插手中原戰禍!
雖然沒有得到寶貝兒,不過我還是原諒了他,誰讓他看穿我的心態,送來這麼貼心的禮物!
天下還有誰,比我更愛我自己?!
(第一卷**正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