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得要命，牽一發動全身，連呼吸一下，都覺得燒心燒肺的疼！誰在耳邊低聲輕語，他們又在說些什麽？
    “……”
    “這雙手滿是血腥……”
    “後悔回來嗎？”
    “紫鳶劍早已蒙塵……”
    “……”
    是爹爹和幹爹的聲音，他們怎麽都來了？我又在哪裏？
    “雪球，雪球？”皇甫玉激動的聲音，在屋子裏叫喊：“神醫？他的手動了！”
    “讓開！”床邊傳來沈穩的聲音，似上了年歲的老人，先摸他的額頭，又按住他的脈門。
    疼，疼死了，快放開……
    香逸雪努力睜開眼皮，人影在眼前搖晃，從模糊漸漸便得清晰。
    一位衣著光鮮的老人坐在床前，紅光滿麵鶴發童顏，香令艾和皇甫玉門神似地站在兩側，六隻眼睛一齊盯著剛剛蘇醒的香逸雪。
    香令艾表情嚴峻，責備的目光，混合著憂慮和擔心，還有別人永遠看不懂的複雜。
    記憶回來了，抱月樓裏對師兄圖謀不軌，關鍵時刻迷藥失效，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被師兄利刃刺中！
    居然還活著，不過痛死了！
    師兄是不是氣瘋了？一刀斃命不就好了！
    老者道：“你叫什麽名字？”
    廢話，香逸雪瞟眼香令艾，兩位爹爹都在，你不知道我叫什麽嗎？！
    “香……”皇甫玉想幫他回答，卻被香令艾製止了。
    老者伸出兩根指頭，在他麵前晃了晃，問道：“這是幾？”
    當我白癡呀？香逸雪翻翻白眼，根本懶得理人。
    老者又伸出一隻手，道：“左手，還是右手？”
    “……”香逸雪忍著痛，轉過頭去，給他一個後腦勺！
    老者哈哈大笑，直起腰杆道：“頸上活動自如，看樣子，頂多就是全身癱瘓！”
    嚇，全身癱瘓，還頂多？大夫，你也真會說笑！
    “先別急！”皇甫玉又在安慰香令艾，央求道：“神醫，您肯定有辦法……”
    老者笑道：“別緊張，這幾刀未中要害，在我看來不足為患，修養一段時間應無大礙。真正麻煩的，是令郎走火入魔，而且時日久矣，至少三年之上！”
    “……”
    屋子裏一陣沈默，就聽到老者道：“內源不固外邪不止，氣血淤滯幻障叢生，本是走火入魔之症，但因體內正邪對衝，反讓此症晦暗不明，徒兒春知因此誤診……”
    皇甫玉非常吃驚，香令艾同樣驚詫。雪球素來懶惰，連劍都不肯拿，怎會走火入魔？
    老者淡淡道：“令郎身上除本門武源，還另存一種陰邪武源，一陰一陽彼此相衝！”
    皇甫玉握著香逸雪的手，柔聲道：“雪球，跟幹爹說實話，你還練了什麼旁門左道的武功？”
    不管皇甫玉怎麽追問，香逸雪始終閉著眼睛，頭偏床裏不理不睬。
    老者哈哈一笑，坐在病人床頭，按著香逸雪的脈門，慢條斯理道：“看來你是不想知道，正邪之氣糅合之法？”
    聽上去極具誘惑，香逸雪睜開眼睛，肩頭微微一顫，頭還是沒轉過來。
    雪球，你還要再試一次嗎？莫水雲走到床前，伸手摸著他的臉，憂鬱道：“你答應過跟娘親走……”
    娘，我來了！
    香逸雪剛剛開口，脊椎猛然刺痛，老者趁機紮針，淡淡道：“念由心起，萬魔叢生！”
    痛死了，別紮了！
    娘，娘，別走啊！
    莫水雲在眼前逝去，香逸雪想伸手拉她，卻被一陣劇痛襲身，全身經脈似被焚燒！
    老者無視他的痛苦，手上的針紮個不停，繼續道：“曾經有人病況相似，瘋得連師傅都殺掉了，不過最後清醒過來，留下一套絕世劍法，從此絕跡於江湖……”
    真有這麼個人？還留下絕世劍法？神醫，你是在編故事吧？
    穿越五百年的時空，冰城城主走到麵前，責備的眼神和語氣：“你真讓我失望，冰城沒有懦夫，而你就是那個例外！”
    城主，我不是冰城的人！
    黑衣護法同時出現，站在城主身邊，明明錯身而立，卻又是那般融洽，溫和道：“你學了冰城一脈的武功，就是冰城一脈的傳承者，莫辜負我們為你演繹的冥天神冱！”
    輸了上百次，還要再試嗎？
    黑衣護法笑道：“你已經輸了上百次，再多輸一次，又何妨？！”
    筋脈劇痛忽然消失，老者已經拔了銀針，但瞬間又如墜冰窟，這下子真似到了冰城，冷得連牙齒都在打顫！
    “沒那麼難受了吧？等一刻還要紮針，忍不住痛就哭出來！”老者已經收了手，調侃的語氣，繼續方才的故事：“那已是幾十年前的事，那年我才剛剛滿師，走到牛耳山的時候……”
    神醫，你是故意的吧？！誰要聽你瞎編派！
    香逸雪轉過頭，瞪了老者半晌，最終望向皇甫玉，虛弱地道：“幹爹，冷……”
    聽到他開口了，皇甫玉鬆了口氣，雪球總算回來了！
    半年之後，神農山穀，芳草湖畔，香逸雪坐輪椅之上，望著氤氳湖麵出神。
    背後傳來輕微腳步聲，香令艾走到他身後，一隻手放在椅把上，跟他一同望著湖麵。
    香逸雪沒回頭，眼睛盯著湖麵，輕輕道：“爹，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香令艾停頓片刻，神情藏著疲憊，淡淡道：“我接到歲無情的信，說你已無大礙，讓我來接你回去。”
    香逸雪望著湖麵，沉默不語。
    香令艾皺眉道：“你不想回去？”
    香逸雪道：“爹，告訴我……”
    “什麽？”
    “一切！”
    “……”
    良久，香令艾平靜敘述道：“香世山莊是盟主的一個暗樁，我和你幹爹都是為他效力！有一些事情和一些人，以任滄浪的名譽身份，不適合他來動手，我們就替他鏟除障礙！”
    “娘親？”
    “你娘是組織的色姬，她的任務是掩護我！”
    十八年前，有個叫瀾君的年輕畫師，因為畫技高超被先皇召進宮，這一去就沒能再出來，兩次自戕都被太醫救回，後來整個人都瘋掉了，先皇死前下令將其陪葬。
    他的姐姐為救他跟盟主交易，自願進入組織成為色姬。盟主用掉包計救出瀾君，又把他送到鬼母紅顏的手上，鬼母是天下最好的整容師傅。
    三個月後，纏臉的紗布解開，瀾君徹底消失人世，天下隻有一個叫莫秀子的人，他的眼裏隻有畫畫、畫畫、還是畫畫！
    “你跟娘親？”
    “那是一次意外，後來你娘懷孕了，我曾想帶她離開……”
    但是他們又回來了，約好忘記過去，一個在馨香閣，另一個在落梅院，在外人眼裏他們更加疏冷，實際上是香令艾想保護他們母子，讓他們跟馨雅閣脫離關係。
    “你背叛了幹爹！”
    香令艾的眼神裏，是說不出的寂寞和惆悵，緩緩道：“是，我背叛了他……”
    “那幹爹為什麽喜歡我？”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
    沈默半晌，香逸雪側過臉，看著香令艾道：“為什麽要替任滄浪賣命？”
    香令艾冷漠的麵容平靜如水，緩緩道：“我的命是他給的，這份恩情注定要還！”
    香逸雪皺眉道：“要用一生嗎？”
    香令艾平靜道：“一生！”
    “……”
    “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樣，我希望你能過尋常日子，娶妻生子兒孫滿堂。”
    “所以，你就把我丟給卉娘？”
    “我以為除了你娘之外，你最喜歡的就是她……”
    “是，除了娘親之外，我最喜歡的就是她，她就像娘親一樣，照顧我疼愛我……”
    “為何不肯跟她走？”
    為何不肯跟她走？是年幼無知的自己，一心隻想跟父親賭氣，而忽視了自己的本心嗎？
    那他的本心是什麽？是拎著小桶跟夥伴們挖螞蟻洞，是進屋時卉娘替他脫掉鞋襪，是上床撲進莫水雲的懷裏，是饑餓時吃上舅舅的小兔包，是打雷時撲進幹爹的懷裏，是淘氣時捋上官素的胡須，是大街上被蓉蓮牽著小手，是醉酒時被梅風拖著飛奔，是木屋裏跟蘭的柔情蜜意，是……此時此刻跟香令艾站在湖邊！
    曾經問過神教教主媚瑤，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嗎？那女人隻會用殺氣來掩飾眼底的迷茫。原來天下有很多人，曾經包括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看著湖光山色，香逸雪忽而笑了，眼神越發明亮，對香令艾頑皮道：“我不要，我喜歡幹爹，我要娶幹爹！”
    香令艾瞪他半晌，冷漠的臉上，終於露出淺笑，兒子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