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番外 光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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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3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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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時節,香令艾帶著香逸雪出門,說是洛陽香料出了問題,馬車顛簸一路向西而行。
洛陽明明是在東邊,香令艾不說,香逸雪也不問,任由他把自己帶進衡陽山,一戶不知名的院落。
香令艾進屋去找主人,香逸雪站在天井裏麵,靜靜地等待著。
卉娘走來了,遞上一個包袱,傷感地道:“小少爺,您不肯跟我回姑蘇,莊主又把你送給另一戶人家了。”
卉娘,別擔心,我已經長大了,沒有人能左右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
卉娘憂鬱地道:“那才是我擔心的事情,你看你身邊……”
香逸雪的四周,忽然冒出數十香逸雪,散落在院落四周──有的輕搖扇子,有的拈花一嗅,有的飲酒作樂,有的舞劍生風,有的彈琴冶情,有的盤膝打坐,有的喝茶聊天,有的鬥雞賭博……
卉娘擔憂地道:“你看看,這麽多個你,這身子到底聽誰的?”
此言一出,所有的香逸雪都抬起頭來,齊刷刷地望著他。
下一秒,頓時喧囂,香逸雪們圍過來,口中叫喊──聽我的、聽我的、聽我的……
金戈鐵馬,戰鼓喧騰,香逸雪們打成一團,你掐著我的脖子,我咬著你的鼻子,你擰斷我的胳膊,我撕下你的大腿……
住手,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卉娘又變成師娘,道:“邪氣衝破任督,跟你的師叔伊寒海一樣,你會變成殺人魔頭!”
不會的,不會的,你滾開,別來煩我……
一個香逸雪拔劍,衝著師娘刺過去,一劍封喉,萬籟俱靜。
耳邊響起孩童的尖叫,樹杈上的鳥都被他嚇走了,道:“哇,好漂亮的瞎子!”
香逸雪被驚醒了,挖挖耳朵──死小孩,叫那麽大聲幹麽,沒見過瞎子嗎?
孩童撲到他身上,雙手摸著他的胸脯,鬱悶道:“真是男人……”
廢話,別告訴我,你也是瞎子!
孩童道:“你叫什麽名字?”
香逸雪還沒有回答,就聽到對方驚人之語,道:“等我師父回來,我讓他把你變成女子,好不好?”
“……”
孩童咯咯笑道:“如此一來,我就可娶你為妻!”
死小孩,你怎不變女人,讓我來娶你呀!
“我叫秋言,你叫什麽名字?”孩童碎嘴得很,抓著他的袖子道:“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是啞巴嗎?”
你才是啞巴!
不,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香逸雪想了一想,慢吞吞地道:“我叫香逸雪!”
秋言道:“你來找師傅的吧,可惜師傅不在,留下我和師兄!”
血氣翻騰,幻想迭起,耳邊聲音不斷傳來,漸漸蓋過眼前孩童的聲音。香逸雪呼吸紊亂,答非所問地道:“別吵了,我聽不見他說話!”
秋言奇怪地道:“誰吵了?你要聽誰說話?”
香逸雪暗自運功,壓製翻騰血氣,又岔開話題道:“沒什麽!秋言,你師傅是誰?”
秋言自豪道:“神醫歲無情!”
歲無情,歲無情,香逸雪身子搖晃兩下,卻被一雙沈穩的手臂扶住!
怎麽啦?香令艾的聲音傳來,一貫的冷漠鎮定。
香逸雪搖頭,半晌道:“爹,歲無情不在,我們走吧,洛陽那批香料急需處理!”
香令艾沈默不語,心中萬般無奈。
聽到歲無情從關外回來的消息,他就帶著兒子匆匆趕來,誰料神醫根本就沒回家,而是又搭上蝶國船隻,飄洋出海去了。
秋言拉著香逸雪的袖子,道:“瞎子別走,我師兄很厲害,我讓他幫你治眼睛!”
秋言跑進屋子裏,很快屋子裏就傳來嗬斥!
“秋言,你又亂應承人,你自己答應下來的事,你自己去做!”
“師兄,這個瞎子長的很好看!”
“他長得好看不好看,跟我有什麽關係?”
“叫師傅把他變成女人,可以給你做老婆!”
“胡扯!”
“嘻嘻,我開玩笑的,師傅留給我們的銀票快沒了……”
“還不都是你幹的好事!”
“是,是,是,我知道錯了,我下次再也不去賭坊了!師兄,他們看起來象有錢人……”
死小孩,算你厲害,居然是衝著錢來的,懸壺濟世的精神,你師傅沒教過你嗎?!
中秋之夜,素淨清寂。故鄉遙遠,千裏嬋娟。
衡陽山落雁萍,院落四周的晚婉花,入夜綻放,絢麗多姿,香氣馥鬱。
花叢中,秋言正在澆水,一勺潑出花葉搖曳,晶瑩剔透的水珠,掛在葉尖欲墜不墜,惹得人分外憐愛。
聽到窸窣的腳步,秋言拿著勺子轉身,見香逸雪握著扇子,順著小徑,慢慢走來。扇頭觸碰徑邊花叢,若是碰得密了,腳步就往外偏一偏。
這位公子倒是位聰明人,心肝兒玲瓏剔透,此刻素淨白衣,花徑青苔悠步,頗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小徑另端,師兄和香令艾尾隨而來,遠遠看著交頭接耳,討論著病者情況。
半月診察,師兄春知認為,香少爺眼睛不是瘴毒之害,而是體內一股神秘的邪逆之氣,有點象古書記載的冰之毒,又象走火入魔的前兆,還有點失心瘋的症狀。
總之,症狀複雜,難下定斷。
秋言鼻子哼哼,什麽症狀複雜,根本就是學藝不精,要是師傅在此,三下五除二就解決的事情!
稀薄晨霧,四野蔓延,香逸雪霧中遊走,漫無目的。
霧中飛來白衣仙子,飄落花海,眉目好似莫水雲,空靈地道:“你不該來這裏!”
花海傳聲,似怨似歎,靡靡幽幽,妖妖嬈嬈。你是誰?這裏是哪裏?
漫山遍野的晚婉花,它們是那樣的繚亂,那樣的絹狂,那樣的動人心魄……
白衣仙子輕聲慢語地道:“這裏是怨靈之海,每一朵花都是一個迷失怨靈!”
迷失的怨靈,是和我一樣的人嗎?
白衣仙子目露善光,聲音似幾百年前傳來,道“每到夜晚,它們會用香氣迷惑路人,讓人流連花叢,忘記來時之路!”
霧氣氤氳,花海寂寞,香逸雪走進花叢,袖袍拂過花枝,一葉一花,孤獨之魂。
仙子摘下一朵婉花,抽出花蕊做成耳環,遞給香逸雪道:“送給心愛女子,聞到它的香味,就能讓她永遠愛你!”
永遠愛我,那是我一直的渴望嗎?
渴望而不可求,所以心生怨恨,所以迷失花海,所以變成怨靈,所以迷惑眾生……
“瞎子……瞎子……”
漫山遍野,誰在喚我?我又是誰?路在哪裏?
傾盆大雨,電閃雷鳴,滔天巨浪,吞天噬地。仙子,仙子你別走呀……
“咳……咳……”香逸雪嗆一口水,按著胸口咳嗽,被人淋成落湯雞。
“秋言!”春知猛然提高的聲音,道:“你怎麽這樣對待病人?”
“誰讓他不理我……”秋言委屈的聲音,還帶著賭氣的成分。
“那你也不能用水潑人家,太沒有禮貌了,快向人家道歉!”
“我看他是得了失心瘋,師傅說過,用涼水一潑就好!”
“師傅什麽時候……香莊主,師弟頑劣,真是太失禮了!”
“不妨事”香令艾的聲音,道:“小孩子難免會頑皮一點,犬子小的時候,比他還要淘氣呢!”
屋內,香逸雪坐在桌邊,手擱在腕枕上,春知一邊把脈,一邊問道:“香少爺,最近可有頭疼?”
“沒有!”
“胸口呢?悶不悶?”
“不悶!”
“有沒有看到什麽……比如不真實的東西?”
“沒有,我什麽都看不見!”
“真的沒有?”春知對這位少爺的回答,越來越是懷疑,對大夫撒謊是天下最蠢的人,雖然他還沒有出師,但已經把自己當成大夫,神醫榜上排名第二,第一當然是歲無情!
“沒有!”香逸雪表情平靜,斷然否決!
舅舅躲在他身後,恐懼地看著一屋子人,在他耳邊悄聲道:“雪球,別讓他們發現你病了,他們會把瘋子關起來,讓你永遠失去自由!”
舅舅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關著我,不自由寧可死!
春知的聲音響起,是對香令艾說話:“……冰之毒,我先幫他施針,邪氣逼到天玄之脈,然後……”
“……可行嗎……”
“目前也無更好法子,除非師父回來……”
“他的眼睛……”
“試過才能知道……”
“會不會有危險?”
“這我可不能保證,莊主害怕的話,就請等師父回來……不過說句實話,令郎脈象不妙,能不能撐過……”
“……也隻能……”
半個月後,香逸雪雙眼複明,體內邪氣消失,脈象恢複正常。
落雁萍,院落門口,香令艾再三拜謝春知,香逸雪跟秋言告別,答應到洛陽後送些香料過來。
馬車駛離衡陽山,往東而去,一路上父子聊些生意上的事情。
到了洛陽,香令艾去找老友敘舊,香逸雪處理香料的事情,還托人帶了些香料給秋言。
前後不過三日,事情就處理完畢,父子二人一同回去。
馬車來到渡口,香逸雪下車,道:“爹,你先坐車回山莊,我想坐船回華山,過年我再回去!”
香令艾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也好,路上小心!”
香逸雪搖著扇子,笑道:“我已經痊愈,爹就放心吧!”
馬車絕塵而去,香逸雪走到岸邊,衝著一條船上艄公道:“老伯,你這船走不走?”
艄公說:“公子去哪裏?”
香逸雪道:“華山”
艄公道:“幾個人?”
香逸雪道:“一人”
艄公道:“一個人?那公子是包船還是搭客?”
香逸雪道:“包船!”
艄公道:“幾百裏路呢,五錢銀子,少了不能去!”
香逸雪扇子一晃,托著一錠五兩銀子,道:“夠了吧?!”
白帆點點,大河滔滔,秋意轉濃,雁往南飛。少年佇立船頭,看著兩岸景致,兩個時辰紋絲不動。
“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皇甫玉在身後吟詩,柔和地道:“雪球,打雷了,快過來……”
我說過,別來煩我!香逸雪反手一劍,刺中對方咽喉,皇甫玉跌落船頭,化為一江春水。
抱歉,殺了你,我才能得到安寧!
船靠澤城,艄公說,小公子,我上岸去賣些吃食,需要替您捎些什麽嗎?
香逸雪依靠窗邊,托著下巴想想,又搖了搖頭。
世上最好吃的,莫過於紅燒魚和小兔包,隻可惜他再也吃不到了!
一盞茶之前,他拔劍殺死了莫水雲,後來又殺死了莫秀子。
死去的人還會回來,但他不會給他們說話機會,也不會接受食物誘惑!
艄公下船去了,不一會兒,又響起腳步聲。紛遝雜亂的腳步聲,來的不隻一個人!
五六個漢子衝進船艙,不懷好意地盯著他,道:“你就是香家少爺?”
香逸雪望著窗外,淡淡地道:“香,芳也,乃穀與酒臭之合。春秋傳曰,香稷馨香。香為姓氏,相傳乃神農氏之後,戰國齊傾公之一脈。如今,香氏遍布九州,僅僅我城就有香氏一百三十六戶,家家戶戶都有男丁,卻不知你們一聲香少爺,叫的是哪家哪戶?”
漢子們發愣,當中有一人叫道:“香世山莊,香令艾的兒子,是你不是?”
香逸雪回過頭來,道:“是我,好漢,你們找我做甚?”
為首的漢子嘿嘿一笑,道:“是你就好辦!”
漢子一掌劈向他的後頸,輕而易舉地將人打昏,裝上麻袋扛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