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都我來。”孫耀山慣用的祈使句型讓我一時失神，眼睜睜瞅著他一杯杯往下灌各種顏色的酒。
    同樣失神的恐怕還有桌子上的那堆狐朋狗友，想想這個場麵，一幫人在逗弄逞強的伴郎小學弟，突然間被個陌生人打攪，該人拿起杯子來不管不顧不介紹自己就開喝，這都誰跟誰哪是哪呀。
    “誰呀，你誰呀？”終於有人納過悶來。
    孫耀山不急不忙喝完最後一杯酒，擦擦嘴，不濺出一滴，“場地出租方，這家店的老板，小伴郎他叔。”
    四座皆嘩然，誰也沒想到這麼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攔酒還能擺出如此的氣魄來。我能聽到女生尖銳的吸氣聲，那是一種海灘上雌海豹見到強壯威猛的雄海豹時發出的嗷嗷折服之音，想當初孫耀山和我一起到小飯館擼串的時候，周身散發著雄性荷爾蒙，往往能引發類似的聲音，所以我不陌生。
    “各位師兄師姐們，他是孫耀山，這家店的老板，也是我朋友。”作為伴郎，我趕緊替孫耀山打圓場，畢竟是在張師兄的婚宴上，惹得賓客不愉快是不好的。
    “哦，這樣啊……”剛想發作的某位來賓被我一陣順毛捋，好不容易捋順了，坐下了，繼續吃他的飯喝他的酒。
    “雲飛，雲飛怎麼樣，還能走麼？”耳邊傳來孫耀山的喊話。
    “沒事，坐一會兒就好，”心裏麵明白，其實剛才一直把場麵控製得很好，直到最後一桌敬酒之前我都沒大礙，隻是最後的這個十全十美實在是太厲害，喝得又快又猛，肚子裏火辣辣翻騰，四肢無力，身體不大受控製，但我的腦筋此刻卻運轉超常，可以說是清明無比。
    餘光看到已經被灌酒灌得走不了直線的張師兄，一頭紮進角落的綠植裏麵半天沒出來。新娘子也喝得滿麵潮紅，舌頭捋不直，開始滿嘴飆英文，和她說中文，完全沒戲，暫時性失憶了。隻剩下充當伴娘的傻表妹，大概是因為她太小太天真，人們反倒不屑於灌一個小姑娘的酒了吧，所以算是幸存者。
    “傻妞，過來，”我朝伴娘招招手，沒法子，我不知道人家姑娘芳名為何呀，反正她是外國人，中文必定不算太好。
    “知道自己住哪兒不？”
    傻妞點頭。
    “知道他倆住哪兒麼？”
    傻妞搖頭。
    “那行了，你，拿好了今天客人給的禮金，就是錢你懂麼，拿好了錢。”
    傻妞使勁搖頭。
    “算了，你還是把錢給我吧。”
    傻妞拚命點頭。
    “到門口去幫她叫輛出租吧，和司機師傅說清楚地址……”我回身和孫耀山說話，還要再囑咐些什麼，被他打斷。
    “你在這裏歇一會，別離開，我馬上回來。”說完，一手拉著傻妞就走。
    瞧瞧，我家孫叔多懂事，正在自鳴得意之中，突然腦袋一沉，眼前一黑，坐在椅子上我人事不知就睡了過去。
    等我清醒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不覺自己已經回到家中，“嗚嗚啊啊”了兩聲，嗓子裏火災過後似的一片狼藉、破敗不堪。一杯溫水恰到好處遞到唇邊，喝下肚，我又開始“咿哩哇啦”地叫喚。
    “新娘新郎已經給送回去了，禮錢也給他們了，酒席錢明天再說，場地費不著急，”孫耀山歎了一口氣說，“哎呀，別人結個婚，能把你忙死，讓我說你什麼好啊……”
    我一邊悲痛嗓子疼一邊偷笑，那就什麼都別說了唄。
    “孫耀山，你今兒怎麼這麼英明神武啊，那麼多的酒，十全十美……”
    “這就是你上司的朋友，一個個真夠狠的，看那眼神都能把人吃了，”孫耀山那沾了溫水的毛巾給我擦臉擦手，又把我的襯衫扣子解開擦身體，“……我看以後你還是別和他走得太近，那人我感覺不牢靠。”
    “已經晚了，這次他結婚，上上下下瑣碎的事情都是我一手張羅，就算我心裏不覺得，別人也把我當成張師兄的人，何況，師兄對我還是不錯的。”
    “不錯，哼，不錯他能看著一幫比你大上十多歲的人灌你酒喝，不錯他能看著你被別人吃豆腐！”張耀山有點急。
    “怎麼說話呢這是，我是伴郎，伴郎懂不，伴著新郎，專門就是為了擋酒的存在，怎麼能叫受欺負，還什麼吃豆腐啊。”不滿孫耀山的措辭，給他堅決指出錯誤來，想了想還覺得不夠，所以又加上一句說，“所有伴郎都是這麼做的沒有例外。”
    “我也結過婚，沒人灌伴郎酒喝。”
    孫耀山大聲吼出這句話，效果很明顯，倆人同時沉默下來。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很尷尬，礙於躺在床上沒地方躲，隻能把頭轉向一邊不看他。孫耀山拿著手裏的毛巾繼續擦，擦了前片擦後片，裏裏外外擦了個遍。
    不對啊，沒事我尷尬個什麼勁呀，按說不是應該孫耀山別扭麼？
    不對啊，沒事我臉紅個什麼勁呀，後來不隻是臉，我的身體從脖子開始逐漸往下變紅，很快蔓延到整個軀幹，最後是四肢。
    孫耀山看著我身上的一片紅，罵了一聲：“該死，你過敏了。”
    對啊，不僅紅，還很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