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然無味地下了朝後，沙朽山穿過各宮向自己的寢殿走去。
    他們這些隨皇上征戰的沙智族將領在大莊朝並無封地，甚至連自己的府邸都沒有，所以皇上特許他們住在宮中。在外人看來這是明君莫大的恩惠，可是稍有心思的人便都能想得到，此舉究竟是散布恩德還是以免封地後外族人造反，大概隻有皇上自己才知道。
    站在一個臣子的立場，沙朽山理解莊儲的做法，也佩服他的高瞻遠矚當機立斷。可是作為曾經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心中的百轉千回的。
    這個皇宮不適合沙智族的任何一個人，馳騁曠野的心怎能被囚禁在牢籠之中？所以進宮之後，他常常不開心。他不知道大王子是怎麼想的，可是他知道舒格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也許蒙尼敏登上後位之時，便是他們重回沙智之日。
    邊走邊想間，沙朽山竟擰著眉毛入神了，連那熟悉無比的身影走進他的視線都未曾發覺。
    蘇克詞離得老遠就看見沙朽山了，宮中小徑繁多路線複雜，他混在宮中多年熟悉無比，本可以選擇其他的路繞開沙朽山，可偏偏最終選擇了與沙朽山迎麵相撞。蘇克詞懸著一顆心，慢慢走近沙朽山，可誰知那呆子竟沒有看他一眼，隻是直勾勾地向前走。
    “混蛋。”
    蘇克詞瞪著漸漸發紅的眼睛呆在原地，再也動彈不得半分。
    他猛地回過頭看向越走越遠的沙朽山，心中又委屈又憤怒。明明是這個人不征求自己的意見在臨安麵前舉止輕浮，傷害了他的自尊心，大家都是男人，為何要像對待女人一樣對待他？而且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摸自己就可以，自己打他就不行了嗎？
    蘇克詞越想越氣，盛怒之間竟脫下了鞋子，狠狠地朝沙朽山的後背扔過去。
    鞋子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利落地砸在了沙朽山的後腦勺上，將他的思緒抽回，也讓他的腦袋疼痛無比。
    “是誰？”
    蘇克詞這才驚覺自己又闖了禍，七上八下地左看右看，最後手疾眼快地鑽進了身旁的草叢中。可是沙朽山哪裏是一般人的敏捷，他在剛剛轉過頭的時候便發現那道迅疾躲避的身影，雖然快速而模糊，可是隻要是蘇克詞，即便是影子他都能夠一眼認出來。
    於是他對著草叢說：
    “鞋子不要了？這可是官靴。”
    蘇克詞的眼睛滴溜溜轉著，咬著牙不出聲。這官靴還是莊儲剛剛賞賜的，一雙要抵他一個月的俸祿呢。可是——
    蘇克詞還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絕對不能出去，不能示弱。
    “喂。”
    沙朽山不理會蘇克詞的沉默，還是站在原地對草叢說話，遠遠看去像是個自言自語的瘋子一般：
    “你知不知道咱們認識多久了？”
    蘇克詞在草叢後小聲說：
    “我當然知道，十七年嘛。”
    與此同時，沙朽山也笑著說道：
    “十七年了。其實與其這樣說，不如說是我認識你十七年。你大概不知道，我是特別喜歡沙智的，我喜歡邊疆的每一座城，沒一匹馬，每一粒沙。我如此熱愛那片土地，仿佛上輩子就有著深深的羈絆，以至於這輩子也魂牽夢縈。然後我離開了，來到了這皇宮。這裏的一切我都不喜歡，保守的風氣，驕傲的臣民，嚴格的宮規，一切都與我如此不同。”
    聽到這兒，蘇克詞真的慌了，但他沒有立刻走出去，反而是靜靜地聽著。
    “可是，我又是那麼那麼的喜歡你，喜歡到可以抑製住我心中對於皇宮的一切厭惡，隻看著你便好。蘇克詞，你是獨屬我一人的，我們邊疆人讀書少不會說什麼，可能有的時候衝動之下常常會做錯事，甚至忽略你的感受。但我是真的喜歡你，從來沒有當兒戲。”
    草叢中忽然傳來輕微的啜泣聲，蘇克詞又是委屈又是感動，複雜的情緒快把他弄瘋，也不知是喜是悲。直到沙朽山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
    “鞋子不要了？”
    蘇克詞抬頭，眼前的男人遮蔽住了晴天下的炎炎烈日，為他擋出一片陰涼。陰涼下男人彎著好看的眉眼，眼中是他曾經讀不懂，如今才恍然大悟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