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提站在銅鏡前，望著自己寡淡的臉，心中荒蕪成一片虛無。原來我已經這樣習慣莊儲在我的身邊，沒有他在，我竟整日都是這樣的表情。
    心中默歎一聲，忽然轉過身去，對上滅千寒冷冽的眼睛。那銀白色恍若萬千星辰流轉的瞳仁仿佛黑洞一般，煞提盯著，深知裏麵沒有莊儲。他微微苦笑，道：
    “拜師禮之前，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滅千寒瞥下眼皮，望著煞提。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許是自從做了颯雪宮宮主吧，身邊再沒有人膽敢與他對視。他也曾萬般不解，為何不論宮中弟子還是江湖豪傑，一對上他的眼便見了鬼般的閃躲開。
    落紗告訴他，那是因為他那銀白的瞳孔太過飄渺，美得不像是凡塵之物。而他的神色又太過淒清凜冽，冰封的臉常常不見任何的表情。這樣的麵孔加上這樣的眼睛，若是與什麼人對視，隻會令人覺得七魂八魄都要被颶風卷走了一般，江湖之大，誰又有這樣的膽量呢？
    扶淩是第一個，而煞提，則是第二個。
    “哦？什麼請求？”
    煞提的眼中像是有一潭清泉，泊泊流淌，散發著潤物細無聲的光輝。他迎麵看著滅千寒的表情無所畏懼，大義淩然極了。
    “就當做是給我入颯雪宮的禮物，放了扶淩吧。”
    擲地有聲的請求，堂堂正正的語氣正中了滅千寒的下懷。
    江湖上常有傳聞，不要和颯雪宮主講條件，那波瀾不驚的冷血之人是不吃任何一套的，更是沒有任何的憐憫之心。而傳聞終究也隻是傳聞，這天下間哪有絕對的冷血。說到底，不是滅千寒冷血，而是根本沒有人敢向他提任何條件。人們隻是看到滅千寒的冰冷便望而卻步，根本不會再去多走一步。
    他滅千寒，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可悲又可憐的是，他是個高處不勝寒的無比寂寞的凡夫俗子。從前在宮中做皇子時便是寂寞，而輾轉江湖這麼多年還是逃不開這寂寞。
    煞提的請求對於颯雪宮的規矩來說簡直是無理取鬧，可是滅千寒聽在耳中，竟然覺得無比的溫暖。
    “好。”
    沒有過多的話，隻一個‘好’字。滅千寒牽起煞提的手，軟軟的觸感帶著細小的暖意。煞提笑得甜蜜又苦澀，道：
    “我當你是我在這苦寒之地唯一最親近的人，原以為這種無理的請求你不會答應我。方才我看到額頭憑空出現的雪蓮，心裏覺得淒慘極了，好像這蓮花會將我和莊儲越拉越遠，漸漸的就找不到彼此了。剛才的那一刹那，我害怕極了。本是任性蒙了心才拿你胡鬧，沒想到你竟會容忍我。”
    說著說著，煞提低下了頭，聲音也小了下去：
    “我會好好做你的徒弟，不過你待我好我不敢騙你，終有一日，我是要回到莊儲身邊的。我這一輩子，一定要和莊儲度過的。”
    滅千寒這才再次想起那日氣急之下對煞提放出的狠話，和騙他一輩子都出不了颯雪宮的謊言。心中覺得自己的荒唐和卑鄙，卻也沒來由地絞痛。他隻能冷硬地說道：
    “你也不過十六歲而已，從現在開始練功，練成能的日子還長著呢。若是想和莊儲團聚，你就隻管刻苦練功爭取早日出徒便可以。其他的，不要來請求我。”
    滅千寒答得冰冷，語氣也比平常更加尖銳。可煞提聽著，心中隻有滿滿的歡喜。他興奮得抱住滅千寒的腰，在原地興高采烈地蹦蹦跳跳，活像個偷了腥的兔子。
    “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叫你師父吧？師父，我們快去拜師禮吧！”
    滅千寒閉上眼，眉間的天山雪蓮驟然泛起寒氣，從未有過的溫度差點把他的眉毛都化成銀白色。煞提的聲音在胸膛快活地叫囂，他一把將煞提推開，麵無表情地走出寢殿，丟下在原地發愣的煞提。這個過程，他沒有看煞提一眼。
    “半個時辰後在颯雪殿舉行拜師禮，若是遲到便按照門規處置，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煞提望著滅千寒決絕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與這人遇見時的那種惶然與心驚。剛剛的喜悅也被澆滅了大半，腦袋也被滅千寒突如其來的陌生與疏離刺激清醒。
    抬手摸上眉間的天山雪蓮，煞提似懂非懂地斂下眉目。
    這個即將成為他師父的人，好像對莊儲尤為在意。可明明是不相幹的兩個人，這又是為何？
    這個時候，如果煞提能夠再聰明一些，在抱住滅千寒時注意到他衣服中的羊脂白玉，恐怕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可造化弄人，滅千寒在這之前不怕給煞提看到那玉，在這之後，他永不會讓煞提看到。
    因為他終於意識到，那不諳人事卻曆經苦難的絕美少年，怕是已經紮根在他的心中了。
    穿過一座座冰雪回廊，這美得宛若仙境之處是屬於他的冰雪帝國，更是令江湖中人趨之若鶩的習武聖地。可是此刻走在這裏，滅千寒，準確的說應該是莊寒，隻覺得一分更甚一分的心痛。
    他愛上了，親生弟弟的愛人。
    這樣違背常倫的事，與當年莊家的兄弟之戰如出一轍，大有前車之鑒的警醒意味。
    “父皇，大哥，我是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的。我隻要教會他颯雪寒掌，讓他能夠輔佐莊儲安穩大莊朝的江山。莊寒以命擔保。”
    低沉的誓言伴著口中嗬出的寒氣，飄蕩在雪山之巔，飄進滅千寒自己的耳中。帶著破釜沉舟的試煉和斬斷情絲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