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塵顧朝 第十章 萬裏邊疆縱日還 千裏江湖徐生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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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魏寧挾持煞提一路禦風飛跑,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輕鬆翻過了一個山頭,來到了山後一處隱蔽的破舊廢廟中。這廢廟看上去破敗,荒草橫生瘋長到成年人的腰那樣高,可是裏麵卻別有一番玄機。
許是為了防著煞提記住路線,魏寧在路途中就一個刀掌劈暈了煞提。此刻煞提安安靜靜閉眼癱倒在他的懷中睡著。不同於這荒蕪之地的鄉村野夫,煞提的睡相柔和優美,即便是睡著了,也自有一番美不勝收的境味在其中。
魏寧少年起便被毀了容,所以他向來痛恨容貌出眾之人。此刻他看著煞提傾國傾城的臉,自言自語道:
“哼,這樣迷惑人心的妖孽殺了怪可惜的,莫不如獻給教主做個陪床奴婢,倒也不算作孽。”
“那麼把人從丈夫身邊擄走,不顧他人的感受,就不算作孽了麼?”
煞提閉著眼,輕啟薄唇輕聲說著。他在魏寧頗為驚訝的眼光中緩緩睜開眼,眼神清明,沒有一絲眩暈模糊的樣子。
“你!”
煞提不等魏寧發怒,便把話截了去:
“早就醒來了,隻是想看看你到底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而已。”
他笑得宛若夜間曇花般匆匆一現,隨即陰沉下麵孔,一雙輕易不會惱怒的美目此刻怒火分明。淡眉一皺,金銀華服的寬大衣袖向後一甩,登時顯現出淩厲的鋒芒出來,一瞬間身上的氣息變得雌雄莫辨。
“史書傳聞自古以來民間就流傳著勢力龐大的邪教---黑風教,而黑風教的秘製毒藥黑風散更是藥力奇絕。傳說黑風教的總壇設在泰京城郊外的隱蔽之處,無人能夠找到,久而久之,民間便把這黑風教的傳聞當做了笑話。不過。從你剛剛的舉動和言語之中看來,這恐怕不是個笑話了。而這破廟,恐怕就是黑風教的總壇了吧?”
煞提話音剛落,魏寧身上便升騰出殺機,從身後抽出一把利劍迅速對準了煞提的喉嚨:
“你真是個討人厭的災星,然而這樣討厭,往往隻有死路一條!”
劍鋒直指煞提白皙纖瘦的脖頸,一寸一寸慢慢靠近,煞提甚至能夠感覺到劍中的寒意。可他並沒有絲毫的恐懼,而是麵不改色地對魏寧說:
“當年你既然能在戰場替莊儲擋下一刀,就證明你是忠心追隨於他的。既然如此,你加入黑風教的理由是什麼?黑風教不該是入教便斬斷世俗之事的麼?”
魏寧聽得這話忽然哈哈大笑,而後道:
“四王妃,你聰慧如此,為何卻如此的單純?你真的覺得十六年的時間不足以消磨掉一個士兵的忠心嗎?既然你已將死,也不怕對你坦白叫你死個明白。早在當年被遣送回中原的路上我就背叛將軍加入了黑風教,讓將軍殘疾的一箭便是沾染了黑風散的劇毒的。不然你覺得僅憑區區一箭,怎麼可能致殘!”
煞提忽然瞪大了眼,身體不由自主激動地上前一步,也顧不得鋒利的劍劃破他的脖頸,直直地伸出手,說道:
“既然是劇毒,那便必定有解藥。解藥呢?拿來!”
魏寧的表情變得猙獰,惡狠狠道:
“死到臨頭還不知天高地厚,真是個賤人!”
劍身在空氣中劃過,爽利地閃過刺眼的寒光。魏寧被煞提氣得隻想取了他的項上人頭,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刀劍流轉間,煞提輕輕閉上了眼。
他從前常常會想,在生死的緊要關頭,人們的心裏到底會想些什麼?他有過無數中念頭,唯一沒有想過的便是,他居然為了沒有為莊儲討得解藥而遺憾不已。若是有生之年,能看到他健康的行走,明眸閃耀於天地間,那就好了。煞提在心中沉沉歎息。
手起刀落,尖利而刺耳的聲音驟然響起,預料之中的疼痛感並未來襲,卻意外地聽到了魏寧的慘叫:
“啊!教主!”
煞提猛的睜開眼,魏寧剛剛持劍的胳膊從關節處截斷掉落在地上,短肢還在洶湧地流著血,鮮紅一直蔓延到他的腳邊。四周空無一人,魏寧捂著胳膊痛苦到生不如死,臉色白得猶如厲鬼一般。隻是,煞提注意到,魏寧的劍不見了。他正欲抬頭尋找,卻聽到一個仿佛從別的時空傳來的虛無縹緲的聲音:
“我說過多少次,總壇門口不許見血,若是違背了教規,那見的便是違規之人的血。”
魏寧已經如死屍一般趴在了地上,氣息奄奄,卻仍然堅持說道:
“教主……屬下……知錯了……”
說罷,便再沒了話。煞提去探他的鼻子,已然氣息全無了。
氣氛一時間變得詭譎多端,煞提不禁有些後怕。說話之人藏在暗處,而且怕是從一開始就注意這裏的動靜了,想必也必定知悉了他的身份。不過,這倒是次要,他四王妃的身份本就是虛假的。重要的是,他既然大難不死,眼下就必須給莊儲討到黑風散的解藥。魏寧稱這人為教主,那這個人一定有解藥。
隻是,現在的狀況,他也難以抉擇到底該說些什麼。人在明他在暗,況且暗中之人內力如此深厚,語氣也如此的絕情。魏寧這種跟隨了十六年的屬下都能如此輕易地殺害,可憐此人是當真的冷血無情。
“你是在想,我連跟隨了我十六年的屬下都這樣說殺便殺,那麼我這人必定是十分冷血無心的吧。”
那聲音再次響起,煞提認真聽著,努力辨別那聲音的位置。可那聲音卻是隨時都在移動的,根本無法準確地知曉方位。
“其實我是方才聽到魏寧的話,他在戰場上可以為四皇子擋下一刀轉眼間就叛變,那麼這種事遲早也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所以這種人是留不得的。”
煞提並未答話。實際上,他的腦子已經被“找解藥”呢念頭占據得滿滿的,隻顧找出聲源,根本不理聲音。而那聲音一直自言自語,居然也不惱,隻是自顧自說自己的。
“奇怪,本教主為何要向你解釋這些……”
那聲音低聲喃喃。而煞提終於忍不住問道:
“喂,是真男人就以真麵目示人,不要躲在暗處說話!”
出乎意料地,這黑風教的教主居然聽話得很,呼嘯的狂風刮過,煞提被吹得栽倒在地上。眨眼間,風便止住了,再次睜眼時,煞提的麵前已經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靴子。
煞提順著靴子向上望去,一身黑色浮金衣服的男子站在麵前繞有興趣地看著他。男子腰間金色的腰帶猶如一條金色蟒蛇般散發著流動的光輝,隻消一眼,便能知道定是世間罕有的寶物。再向上看,男子的臉龐映入眼簾。與一身純黑的衣裳不同,這男子長著異常蒼白的麵孔,一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中,瞳孔之底暗紅色流光浮動,宛如妖精轉世般勾人魂魄。而這迷煞了人的雙眼上方,細長的如月牙般的眉毛微微挑起,邪魅之意勝過世間所有自詡風流的人物。
煞提自小通讀詩書,野史也讀了不少,可是書中所有的故事和戲說,都沒有過如此至邪至陰的男子。至少在他的觀念中,在沙智族的曆史中,男子都還是英武霸氣,雄姿勃發的,就如同莊儲那樣。雖然殘了條腿,但依舊掩埋不住通身的男子氣概。
隻是,眼前之人雖然顛覆了煞提的觀念,卻也讓他感受到驚心動魄的美麗。平生頭一次,他因為一個人的美貌而無法移開目光。而縱使他眼中有著美景,他自己也無可救藥地成為了美景眼中的美景。
桃花眼中劃過驚豔的光芒,那聲音的主人邪笑著說道:
“如此絕色的美人,我還真是救對了人。魏寧若真的把你殺死,那他恐怕就不會死得這樣容易了。”
這人的語氣中帶著分明的調戲意味,煞提並無心理他,轉而問道:
“魏寧是你的手下,他行刺莊儲的理由你不會不知道。既然你救了我,那麼也請你告訴我。”
眼前的人挑起煞提臉側的一縷青絲,湊過去輕輕嗅了嗅,道:
“我的名字叫做扶淩。你呢?”
煞提對這問東答西的人感到十分無奈,是能耐著性子繼續問:
“可不可以認真聽我說話?魏寧行刺四皇子的理由是什麼?究竟是不是你指使的?”
撫淩手指一送,青絲順滑地從之間穿過,癢癢的感覺令他的心也難耐起來:
“四皇子?那個殘了右腿被天下人恥笑的四皇子?”
煞提深呼吸後,道:
“沒錯。”
撫淩無所謂地笑道:
“我並不認識他。事實上,教中的事我並不怎麼管。”
煞提道:
“那麼,你有黑風散的解藥嗎?”
撫淩笑問:
“怎麼?你要討解藥給四皇子治腿嗎?”
煞提眼中神情堅定不移:
“是。”
撫淩再次挑起煞提的頭發,道:
“那我有兩個條件。一,贈我一縷你的頭發。二,答應我一個條件。”
煞提猶豫都沒有猶豫便答應道:
“好!”
話落,撫淩便用手指輕輕撚動煞提的頭發,而後手中便多了一縷青絲。然後他在煞提還未反應過來時,便飛身消失在廢廟之上,空中飛出一枚小小的黑色瓷瓶,一句聲音虛無縹緲的話在回蕩:
“你的四皇子找你來了,我便先走了。還有,記住你的承諾,我們很快還會再見的。”
隻是一瞬間,廢廟前又隻剩下煞提和魏寧孤零零的屍體。
遠處有答答的馬蹄聲正在靠近,莊儲騎著馬漸漸出現在煞提的視線中,他的焦急不安溢於言表,眼中有濃重的憂愁。煞提遠遠迎上去,莊儲的眼中竟泛著紅,等不及停穩了馬便縱身而下,無奈右腿絲毫使不上力,隻能重重地跌倒。
煞提馬上跑過去,他再也不想隻是對莊儲伸出手,他要抱住他,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他。方才魏寧的一劍讓他終於有所領悟,他對莊儲,原來已經有了那樣深摯的情感。他再也不敢頭腦發熱,再也不敢衝動做事,一想到差一點就永遠都見不到莊儲,他的心就像宛如刀割。
擁抱住莊儲的一瞬間,仿佛整個天下都在他的懷中。
“對不起,我太無能了,居然害你被人擒去。你有沒有事?嚇到沒有?受傷了嗎?”
莊儲同樣緊緊抱著煞提,生怕他再次從眼前消失,止不住地詢問。
煞提隻是一個勁的搖頭,然後,從莊儲懷中抽出身體,閉上了眼睛,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雙唇相親間,所有的不安和顧忌終於全部煙消雲散。
莊儲啊,你是天地盛世中的珍稀平淡,是兵荒馬亂中的太平江山,是歲月變遷中的絕世容顏。從今以後,不隻是你保我一世安康,我也要護你永生長樂。因為,我終於發覺,生於世間我唯一的牽掛,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