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3。浮木盤
    留戀於已故的事物是人的本能，正如想要保護內心最柔軟的部分的願望一樣，潛藏在人的頭腦深處。
    ——題記
    “啊，對了，佐為你應該會下棋吧？”光抬起頭期待地問。
    當然這期待中夾雜著多少味情感，也隻有他心裏最清楚。
    他不知道現在該如何與佐為相處。上一世的時候，因為習慣了佐為的存在，而覺得和他在一起非常無拘無束，但是眼前這個佐為還不認識他，要怎麼展開對話這樣的問題都已經讓光急得抓耳撓腮。他可不想給佐為留下壞印象。
    仿佛在印證他的想法，佐為露出驚奇的表情：“難道小光會下棋？”
    “會……嘛，算會一些吧。”在佐為麵前光可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即使是後來拿到了七段的進藤光，棋力終究還是相對塔矢亮八段略遜一籌，更何況麵對這個擁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圍棋才能的幽靈藤原佐為呢？
    “太好了！我已經很久沒有下棋了！”佐為一眼便相中了光麵前的棋盤，“啊，就用我棲身的這個棋盤來下一局吧！”
    光連連點頭，樂嗬得不行，好像比140餘年未曾搏殺棋戰的佐為還要興奮許多。此時，從樓下卻傳來了爺爺進藤平八的叫聲。
    “小光啊！你一個人在鬼喊鬼叫些什麼呢！下來吃點水果吧！”
    “糟了……”光一把捂住嘴，與佐為對話時是不能說出口的，因為太久沒有跟佐為相處，連這個基本原則都忘記了。實在不該。
    “怎麼了，小光？”佐為略帶狐疑地望著他。
    “……沒事，佐為，你跟我過來一趟。”光的眼珠轉了轉，突然靈光一閃。
    佐為自是好奇地同光一道飄下閣樓，兩人在漸弱的雨聲中穿過庭院的走廊，光走在前麵，時不時回頭看佐為一眼。他總是習慣性地擔心佐為會突然消失不見。
    不過，能夠再度相遇已是大幸，光未曾有過苛責的心理，隻希望這幸福延續得更久一點。
    還有兩年半的時間，他一定能使未來有所改變。
    進藤平八正在搗鼓他的冬草莓，見到光走下閣樓也高高興興地打招呼道：“你總算肯下來了，怎麼樣，看爺爺的手藝有沒有精進啊？”
    “水果而已，什麼手藝不手藝的……爺爺你還是早點放棄吧！”光黑線，嘴上說著幼年時常常和爺爺拌嘴的玩笑話。
    平八也不生氣，隻是笑嗬嗬地摘完葉子把草莓裝在碗裏給他：“就算隻是普通水果，那也是你爺爺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
    “嗯，爺爺，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光配合地接過平八手中的碗，說。
    “唔，難不成你這小子又被扣零花錢啦？不行不行，我可不能縱容你……要零花錢，還是好好考試去找你媽媽討吧！”平八最了解他的孫子，聞言自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肯同意。
    可惜，他了解的那個孫子並不是現在的這個進藤光。
    “我才不是那種人呢！我隻是想拜托爺爺把樓上那個浮木盤送給我而已。”光笑嘻嘻地湊近平八，討好道。
    平八聽見這話，震驚到下巴著地：“那個棋盤？為什麼你突然找我要那個？我記得它很貴的喔，我不會隨隨便便給你拿去玩的！”
    “誒……小氣……”光吵著吵著還真入戲了，“不就是個棋盤嘛，我保證以後買個更好的給您還不成嗎？”
    平八思索片刻，一臉正經地問光：“小光啊，你老實交代，要那個棋盤去做什麼？如果真的要錢的話，我們好好談談倒也不是不可能。平心而論，你爺爺我一向對你還不算差吧？”
    很明顯，平八已經認定光不會拿那棋盤去做好事。光哭笑不得，他平日裏的形象真的就這麼不受待見麼……好在今日他是有備而來，早已下定決心要親手把棋盤抱回家去。
    “不是啦，爺爺，我要用它練棋。”光也正經地看著對方。
    空氣一瞬間凝滯下來。
    平八有些懷疑，不，豈止是有些懷疑，他根本就是完全不信，因而過了半晌，方才遲緩地問：“……什麼？”
    光發誓似的伸出手做出夾棋子的動作：“我要做職業棋士！！”
    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自己的靈魂發誓。棋士追求神之一手的道路，將會成為他畢生的目標。就算那條路再漫長，就算彼岸再遙不可及，就算最後可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職業（pro）……是什麼？”佐為插嘴道。
    “以下棋為生的人。和你一樣，佐為。”光的回答裏帶著幾分悵然。
    佐為對於這個剛剛認識沒多久的少年看似奇怪的舉動沒有意料之外的感覺，或許，從少年看向棋盤的眼神之中，他已解讀出了幾分無人能及的熱忱。
    是直覺？抑或單純的理性判斷？
    佐為不知道，為何這個少年的出現會令他感到熱血沸騰。那渴望執子的信念，再一次從眼底燃燒起來，如燎原之火，無法熄滅。
    “哈哈哈哈！你就別胡鬧了，當你爺爺我是3歲小孩嗎，你啊從小就不喜歡圍棋，當職業棋士之類的事情未免太異想天開啦！”平八幹脆認為光是在說胡話。
    光嚴肅堅持道：“我沒有在開玩笑。”
    原本並無絲毫說服力的台詞，在光刀尖般鋒利的目光裏，變得異常沉重。
    他的肩上背負了太多太多12歲少年不該背負東西，讓他沒有辦法向外表一樣輕鬆起來。
    平八的表情也從目瞪口呆變成了認可，他和藹地拍拍光的頭：“行，要是真的那麼想了，就好好努力學棋吧。不過，職業棋士這種話還是別掛在嘴邊了，你萬一因為圍棋成績下滑，你奶奶還不殺了我。”
    光”噗嗤”一笑：“我明白。”
    反正總有一天自己會踏進職業棋士的世界，到那時自然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可是，學棋歸學棋，那個棋盤對你來說還是太貴重了，爺爺送你個折疊棋盤怎麼樣？”平八咋咋嘴，得出了個折中的方案。
    “這個棋盤對我來說也意義重大，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爺爺。”光勾起大大的笑容，說，“我讓你四子，如果我贏了就把那個棋盤帶走，怎麼樣？”
    平八詫異地看著他：“你莫不是燒糊塗了？這也太小看我了吧？你爺爺我可是——”
    光打斷他：“知道知道，爺爺很厲害的嘛，不過我也不弱啊！不親自下下看又怎麼知道實力孰優孰劣？”
    光知道任何人都無法接受自己棋力一夜之間飆升的事實，但是他亦沒有隱瞞真實實力的打算，那些事對於以神之一手為理想的光而言隻會束手束腳。
    趁爺爺尚且年輕，多和他較量幾盤才是最好的選擇。
    平八心中還覺著他是在自吹自擂，哈哈笑了幾聲，從旁邊的櫃子裏搬來個普通的棋盤，放在地上：“少說大話，隻要你能在我讓你4子的情況下贏我，這棋盤就歸你啦。”
    “誒——”
    光不太情願地挪步至棋盤前，他有些遺憾，但也不忍心拂了爺爺的麵子，隻好笑道：“好吧，那就爺爺讓我4子，若我贏了，您可千萬別耍賴！”
    “放心吧，想贏我可沒那麼容易！”平八信心滿滿地坐下，打開棋罐，“之前從來沒聽說過你對圍棋感興趣，學棋還沒幾天吧？我今天就陪你好好下盤指導棋，看好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圍棋高手～”
    光樂得肚子都痛了，偏生他還不得不裝出一副心馳神往的表情，真是折磨人。
    “是，是，那我們開始吧，爺爺。”
    沒想到，自己回到12歲之後的第一局竟是同自己的爺爺下出的”指導棋”。光興致勃勃地拿起黑棋，撫摸著木質的棋罐，某種懷念的感情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佐為按捺不住再次見到對局的激動心情，認認真真地端坐在兩人中間，準備觀戰。
    “抱歉啦，佐為，我知道你很想下，不過這一局我必須自己來才行。”光愧疚地望向聚精會神的佐為。
    他不會剝奪佐為下棋的權利，隻是，把浮木盤贏回去的這一局，應該由進藤光來出麵。這是一場為了守護尊嚴的戰鬥，也是為了守護信仰的戰鬥。
    “啊，小光為什麼要道歉呢？”
    佐為依然是天然呆的樣子，讓光突然想起了他與佐為訣別的那天。
    突然之間一言不發地離去，佐為，為何你沒有給我留下一句話呢？哪怕是責備的話也好，為什麼要消失得那麼幹幹淨淨？
    “……佐為，看好了哦，我的棋裏……有你教給我的東西。”
    光留下這句令人匪夷所思的叮囑，便不等佐為有追問的機會，開始了讓子的擺放。
    規規矩矩地擺滿四個星位，光再一次無比清楚地了解到了他回到過去這一事實——自從他升上二段之後，便幾乎再也沒有與任何人下過被讓4子的讓子棋。哪怕是與塔矢行洋等級的前輩切磋，也不過禮貌性地讓被2子罷了。
    多出的這些時間，需得好好珍惜才行。光對自己暗暗點頭，抬眼去看平八的動作。
    平八一臉輕鬆地走了第一步，再普通不過的掛角，想必這一局也不會出現太過有悖常理的棋路，於是光也安下心來小心翼翼的對付著麵前的對手。
    平八畢竟也曾拿過業餘比賽那麼多獎項，怎麼也不能隨意掉以輕心。
    佐為則一直安靜地揣摩著二人的對局。他看得出來，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有著非常堅實的棋力，步步穩紮穩打，在不知不覺中無形取得優勢，隻到中盤便勝負分明。
    沒有錯，這些棋路，同自己的”秀策”式棋風異常相似，但又有所不同，相比之下，少年的棋更加來勢洶洶，似乎在有意地拉開差距。佐為的認知再準確不過，一來現代圍棋多出的貼目讓黑棋無法延續保守戰法，二來進藤光受塔矢亮的影響多出幾分塔矢行洋式棋風的味道，比之秀策流確實不太一樣。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
    現在，光已取得了絕對的勝勢，平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孫子竟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把圍棋下到如此厲害的地步，根本反應不過來。
    “……唔，我認輸。”平八在一番糾結後終於甩開了手上最後一枚棋子，“差距已經很明顯了，沒必要再下了吧。”
    棋局結束，需雙方認可，因此他才向光這樣確認。
    “承讓囉，爺爺。”光在鞠過一個一板一眼的躬之後，恢複了燦爛的笑容，“怎麼樣，那個棋盤我就拿走啦！”
    “等等……”平八難以置信地保持著原來僵硬的姿勢，“你……學圍棋多久了？”
    就料到會被問這種問題，光隻好撒謊道：“閑暇的時候一直在練來著，想給爺爺一個驚喜，如今看來是成功過頭了，哈哈！”
    即便如此，平八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簡單地輸給了自己從沒在人前碰過棋子的孫子。
    “你的老師是誰？”平八習慣性地問。
    “老師？呃，算是有，不過……說是無師自通也沒關係吧。”光昧著良心沒把佐為的事說出來，說出來也沒有人會信，更何況這一生佐為還沒教過他圍棋。
    “無師自通？！”這回平八真是瞠目結舌。他自詡圍棋方麵摸到了一點門路，卻也是在老師的幫助下用了好多年的時間才達到今天的棋力，而這孫子居然聲稱在沒有老師的情況下輕鬆取勝？
    “咳咳，所以說，那個棋盤……”光趕忙轉移話題。
    “棋盤什麼的都無關緊要，愛拿去就拿去吧！不過小光你這樣的天賦，怎麼之前我竟半點也沒察覺到呢？真是太可惜了，早幾年送你去學圍棋，搞不準還真的能考上職業棋士……”平八感慨萬千。
    光抽了抽嘴角——這麼快就變成愛拿去就拿去的東西了，這價錢未免貶值太快……
    “沒關係，反正明年我一定會通過職業棋士考試的。”光喜滋滋地站起身，“那我就去搬棋盤咯，謝謝爺爺！”
    “誒，等一下，小光……”平八沒來得及攔住光，隻得無奈地搓搓手，這個孫子，活潑好動的性子倒是沒怎麼變嘛。
    佐為又同光一起上了閣樓，看他如同嗬護一件至寶一般把棋盤仔仔細細地擦拭了一遍，又找來一個箱子準備把它拖回家。
    “小光，你剛剛那一局下得很棒，能不能跟我對弈一局啊？”佐為饞得不行，直對光開展賣萌攻擊。
    “嗯，回家之後我們好好下一盤！”光抱著沉甸甸的棋盤就有點搖晃，“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佐為……”
    他的笑容中，多了一分哀愁。
    真是……沒必要的傷春悲秋啊……
    想說的話，真的好多。
    ——佐為，我們一定可以的，來開創一個嶄新的未來。
    ——我，不會退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