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追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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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前院的大門,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院子的格局還同以前一樣,左邊小花園裏種著的薔薇、月季、紫陽、芍藥、茉莉正在盛開;右邊梅、蘭、竹、菊各據一隅,自成一派。中庭的地麵依然是用大塊兒的青石板鋪就。
穿過院子的中庭,跨上一級台階,便進入主樓的正廳,原來吊腳樓式的兩層主樓已經改建成了一棟三層高的小洋樓,外觀現代感十足,內裏裝飾卻雅致溫馨。
越過正廳,出了後門,便是後院。房子雖然也翻新重建過,但還是木瓦結構的老式房子,門窗上分別鏤刻著喜上眉(梅)梢、空穀幽蘭、茂林修竹、傲霜秋菊,一切盡量保持著過去的模樣。後院裏的四棵金桂樹枝繁葉茂,樹杆比我離家時更粗壯了。站在主樓正廳後門口的台階上,看見幾米之外的追遠堂四扇大門敞開著,爺爺端身正坐在主位上,叔伯們與父親、母親各自按長幼順序坐在爺爺的右手下,堂中央的地麵上放著一個幹淨的蒲團。看到這些,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反倒安靜了下來。
跟在身後的女眷們已經散開各自忙去,我身邊並沒有其他人跟著,大約是之前就得了長輩們的囑咐,不讓在這個時候靠近追遠堂。
舉步下台階,一步步走向追遠堂,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這麼近又那麼遠。我仿佛能聽見自己穩重的腳步聲猶如一通慢鼓,一聲聲敲打在耳畔。
終於,我跨過追遠堂高高的門檻兒,緩緩在蒲團上跪下,低頭叫了一聲:“爺爺,我回來了。”
“覃家的家訓還記得吧。”爺爺地聲音平穩宏亮。
背家訓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不敢有絲毫得意,隻能語氣恭敬謙和地回答說:“記得。”
爺爺也不多說,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我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呼吸,開始背誦家訓:“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家門和順,雖饔飧不濟,亦有餘歡;國課早完,即囊橐無餘,自得至樂。讀書誌在聖賢,非徒科弟;為官心存君國,豈計身家。守分安命,順時聽天。為人若此,庶乎近焉。”
此時此刻,整個追遠堂裏清晰地回蕩著我一個人的聲音。爺爺半睜半閉著雙眼,似乎聽得並不仔細,但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他聽得很清楚,很仔細。
我的聲音在“庶乎近焉”後停了下來,房間裏頓時寂靜無聲。片刻之後,爺爺睜開眼睛,“記得還算熟練!在外麵吃了不少苦吧?”
“記得爺爺告訴過我,人生來就是吃苦的,吃得多了,就不覺得苦了。”我恭謹地回答說。
“起來吧!地上太涼。”爺爺終於放話叫我站起來了。
雙膝感覺有些微微地麻木,將雙手放在大腿上緊緊抓住大腿肌肉,雙腳用力抬起膝蓋才勉強慢慢站了起來,嘴裏說道:“謝謝爺爺。”
爺爺又“嗯”了一聲,眼睛有意無意的看到了大伯父覃庭光身上。大伯父已經七十多了,在爺爺麵前依然是那樣的恭敬。他是做慣了領導的人,自然也明白爺爺看他的意思,“曼羅,這幾年你在北京的工作怎麼樣啊?”
“一直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行政人事,收入穩定。”我簡單地回答了大伯父的問題。近段時間來所發生的事情我還沒有向父母說明,他們也隻知道我大約是在北京中關村的一家公司裏工作,所以家裏的其他長輩們更不會有人知道其實我的工作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哦!”大伯父應了我一聲,然後對爺爺說:“我聽滿華說,互聯網是個新興的行業,將來還有很大的發展前景,是個不錯的行業。李赫開的那個店子好像跟這個行業就有聯係。”
爺爺聽了大伯父的話,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見爺爺如此,大伯父回過頭來接著問我:“聽你媽說你收養了個小孩,是怎麼一回事?”
提起媽媽,我微微偏過頭去,看見媽媽正雙眼含淚地望著我,這是我回家進入追遠堂之後,第一次與她四目交彙,那裏麵是滿滿的愛和擔憂。我心裏殘存的那一絲疏離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暗暗清了一下嗓子,目光直視著大伯父,回答說:“今年四月份的時候我生病住院,出院那天在醫院的花園裏撿到了一個剛滿月的小孩子,見他可憐一直也沒舍得送出去,這次回來還希望能請大堂哥幫忙,給這孩子辦個正式的領養手續,報個戶口。”
“收養孩子按說是個行善積德的好事,我們做大人的也不好反對。隻是你還沒結婚,這孩子會不會影響你將來找對象呢?”大伯父又問。
“大伯父,從法律上來講,我已經結過婚了。”我低下頭,心裏頗有些不高興。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想辯嘴,也不希望長輩們忽略過去的事實,隻得輕輕提了這麼一句。
“哦!是!你說的沒錯。”大伯父先是一愣,隨即說:“我的意思是,你現在還很年輕,人生還很漫長,將來總是要找個伴一起過的,你們會有自己的孩子,那這個孩子怎麼辦呢?”
“如果將來我真的找到了另一伴,那他肯定也是心疼這個孩子的人,即便我們會生育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也會是家裏的長子。”我抬頭看著大伯父,堅定地說。
隻見大伯父又轉頭看著爺爺,爺爺又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大伯父接著說:“你大堂哥回來,我會跟他提這個事情,你放心好了。覃家曆代都是守禮儀、講規矩的大戶人家,你既然一心要收養孩子,一切還得遵照家裏的規矩來辦,免得將來外麵的人不知道實情說出難聽的話來。”
我點頭應允:“知道了。”
“嗯。”大伯父亦點點頭,臉上微微露出笑意:“孩子的名字取了嗎?”
“取了,叫邵俊銘。”我回答到。
“俊傑廉悍,銘諸肺腑。名字取得不錯。隻是……為什麼不隨咱們家的姓?”大伯父有些詫異地問。
每次要提起他時,我總要深吸一口氣,控製好自己的心跳:“邵天成結了兩次婚都沒有自己的孩子,所以……”
“你這麼做,也算是有情有意,對得起他了。”大伯父頗為感慨地說。
正在這時,大姑覃亭玉從外麵進來,笑著說:“老爺子,林書記和毛鎮長帶著那個來鎮上投資的黃總過來了,隻怕是要大家出去接待一下咯。何況曼羅已經回來了,一時也不會走,後麵還有時間再問。”
爺爺站起來,挺直著腰背往外走,路過我身邊時,伸出左手意味深長地輕輕撫摸了我的頭,眼裏滿是慈愛與讚許,臉上帶著微微地笑容:“趕了這麼遠了的路,累了吧?去休息會兒,咱爺孫有空再聊。”
我點點頭。爺爺率先出去了,諸位叔伯緊隨其後。
這種場麵,家裏的女人是不出麵的,所以媽媽不用陪著出去,她來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說:“我們先回自己家去,晚上再過來吃飯,還有節目看。這次請來表演的人都是在自治州和市裏比較有名氣的人,節目肯定好看。今天和明天兩個晚上,各有一場。”
媽媽的手還是那樣溫暖、有力,我笑著說:“好啊,這麼久沒回來,我很想念家裏的床呢。不過,媽,這次排場怎麼搞得這麼大啊?得花不少錢呢!爺爺他怎麼會同意?”
媽媽挽著我的手臂,我們一起慢慢走出去,她貼近我身邊,降低了聲音對我說:“你爸說這次壽宴所有的開銷由他們四兄弟和那個投資公司的黃總各出一半。爺爺原本不同意鋪張,後來是鎮長出麵說,他們會請全鎮所有年齡在九十歲以上的老人跟爺爺一同過壽,到時候可以把這件事作為蓮花鎮旅遊宣傳的一張名片,對蓮花鎮的旅遊項目推動有很大的幫助,爺爺才同意的。”
原來是這樣啊!投資人出錢,政府出麵,也算是一舉多得的事兒。我在心裏暗暗地說。
“這次的事,大堂哥是怎麼個態度?”我問到。
“他的意思是,這次的壽宴是家事,隻要不過火,他不參與意見。”
“哦!媽,你說這次俊銘的事情我應該怎麼謝謝大堂哥呢?”我又問。
毫不誇張地說,覃家在蓮花鎮是家喻戶曉的,因為一門多俊傑。如今大堂哥更是省府裏響當當地人物,鎮上的領導幹部自然對覃家的事也多有照顧,小俊銘的事並不需要大堂哥親自出麵,隻要家裏人跟鎮領導說說,就能辦下來,但怎樣都是沾了大堂哥的光,所以事情還是得通過大伯父讓他知道的。
媽媽想了一會兒,說:“一時間我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不如等將來看看,他需要什麼,咱們正好又能幫上忙的時候再說。”
“嗯!”我點點頭。媽媽說得沒錯,好鋼得用在刀刃上,表達情感也得在關鍵時刻效用才最大。
小雲與俊銘有大伯媽照顧,我並不擔心,與媽媽邊走邊聊出了爺爺家往家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