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神光寂滅 067.雪白雪白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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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腹之下有幽深的礦道,新的古的,長的短的,寬的窄的,縱的橫的,難以計數。在其中一條不起眼的礦道裏,快要靠近地表的地方,被人開鑿休整出一間口小腹大的石室。石室裏升著一爐火,火光經過門口一方巨石的遮擋,外麵幾乎一絲也看不見。
石室裏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褐紅色皮膚的強壯男人,眼下隻穿了一條破舊的礦工褲,脖子裏帶著一串用各色礦原石穿成的粗獷飾物。另一個是有著熒綠眼睛的女人,修長四肢柔韌而滿蓄爆發力,還有著鋒銳帶鉤可以伸縮的指甲。這是一個千川礦星的原居土著和他做過兩次基因改造手術的潘帕妻子。這樣的結合,背後大概也有著一段曲折故事。
門口大石外側探出來一顆小小的腦袋,是個紮著辮子的小女孩,腦袋頂上還綁著一盞照明燈。女孩眨巴了一下泛著綠色熒彩的大眼睛,說,“媽媽,外麵山坎裏有一個雪白雪白的屍體。”
女人招手叫她進來,“可可,你怎麼又跑到外麵去玩了。是什麼動物屍體嗎,撿回來了嗎?”
小女孩晃了晃腦袋,“是人的屍體。”
男人和女人對視了一眼。
女人問,“你去看看?”
男人搖了搖頭,“我們部落裏可沒有什麼雪白雪白的人,外人的屍體去看他做什麼。”
女人嗤笑,“你們部落?部落還認你嗎?”轉頭再叫小女孩,“可可,快進來,不用管那屍體了。”
小女孩不知道在想什麼,轉了轉大大圓圓的眼珠,轉身又朝外跑走了。
媽媽生氣地喊,“可可,你給我回來!”
男人寵溺地笑起來,歎了口氣,站起來跟著出去。
過了一會,可可回來了,跑到火爐邊,拿起水囊擰開,咕嘟咕嘟喝了兩口。
女人問她,“你爸爸呢?”
可可小手向門口指了指。
男人轉過大石邊沿總是很費勁,他進來了,女人看到了他負著的屍體。
女人皺眉,“幹嗎弄進來。”
男人把那果然是雪白雪白的屍體放在地上,“還沒死呢。”
女人眼皮跳了跳,“你瘋了嗎?你沒看到他背後嗎?是翼痕啊,這是個泰倫翼者,你把他弄回來幹什麼!”
小女孩可可撅起嘴,“反正也快死了。”
應著小女孩的話,那具快死沒死的身體輕輕抽搐了幾下。
女人就著火光好好看了看丈夫和女兒撿回來的赤身裸體的人。高大,強健,年輕,美麗。淒慘。他的脖頸上橫著一道勉強凝了血的刀口,右手臂上被挖掉了一大塊皮肉,露出內裏的筋骨,左手腕被折斷了骨頭,渾身都是山岩上刮擦碰撞出的或輕或重的傷痕。
男人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指了指他腕上的手環,“我想把那個東西弄下來。”
女人湊上來仔細地看了一遍,“這是什麼材質?我認不出來。”
“我也認不出,但以我的判斷,絕對是稀有的好東西。等那些人打完仗,商人回來了,可以賣出高價。”
女人試著擼了一下,又動了動他折斷的手腕,“要弄下來隻有砍掉他的手。”
男人取了刀。可可叫起來,“別啊”,衝過來擋著,“爸爸別砍,他多好看啊。”
男人一胳膊把可可甩開老遠。可可坐在地上嗚嗚哭。
男人的刀比劃了很久還是沒砍下去。
女人又嗤笑,“行了行了,扔出去吧,既然沒死,你做不了那謀財傷人的事。扔遠一點,就當沒見過。”
男人悶悶地嗯了一聲,放下刀,彎身去撈地上的身體。
可可哭哭啼啼地又跑過來,“爸爸等一下,等一下再扔。”
她蘸著水,一點點擦幹淨了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處,最後扯了自己一件還沒穿幾回的衣服,把他脖子和手腕上的傷口都裹了裹,骨折的地方她猶豫著擺弄了一下,最後也用布料紮起來。
男人和女人看著她,竟然都沒有阻止。
女人甚至輕輕笑了一下,對男人說,“可可像你。”
男人沉默地看女兒弄完,“這人無論如何不能留,外麵太亂,惹不得這大麻煩。”
女人點點頭。
可可喂著他喝了點水,在他渾身抽搐的時候順著他的肩背撫摸了幾下,“被害成這樣,真是可憐。”
男人又扛著那人出去,可可跟著一起。
“爸爸,他會不會給鐵螞蟻吃掉啊。”
“鐵螞蟻都在深處,不會來上麵。”
“那我們找間廢棄的石室把他藏進去吧,外麵有岩鷹有砂狼,肯定要吃掉他,要是部落裏的人看到他,沒準也要砍他的手。”
男人嗯了一聲。
“爸爸,就這裏吧,別再遠了。”可可指著一條礦坑岔道,那裏麵有不少早年就廢棄了的石室。
男人繼續走,“你媽讓扔遠一點。”
可可擋住爸爸的路,“我明天還來看呢,他要是沒死,我還喂他水喝。”
男人停下來,“反正是活不了的,你別白費勁。”
可可噘嘴,“我就是覺得他太可憐了。”
“有什麼可憐的,他要是沒被害成半死,照了麵,揮揮手就能要我們的命,這些泰倫人打到千川星來,壞了我們多少生計。”男人嘴上駁斥,腳底卻還是拐上了可可指的那條岔道。
可可嘟噥,“泰倫軍隊不是抓到了三虎他們部落的人,後來全都放了嘛,哪有你說的那麼壞。”
父女兩個說著話,把半死不活的人放在一間小小的石室裏麵,四下撿些碎礦石遮了遮洞口。他們又沿著礦道來回走了兩圈才回家,好讓媽媽認為他們把人扔出足夠遠了。
第二天一早,可可趁著爸媽沒注意,拿著水囊又溜到了昨晚放置蘇林的地方,她還偷了一瓶爸爸的外用傷藥。
那間她特意記住的石室裏麵卻是空的。
可可在岔道裏跑著四下找,在不遠處一道勉強擠得進人的石隙裏看到了他。他居然醒了,團身坐在石隙裏,被可可帶著的照明燈晃到,漂亮的金珀色大眼睛眯起來,努力地向裏縮了縮。
可可有點怕,站在幾步開外,微微側著身體,隨時都準備逃跑。
過了好一會,見醒過來的人隻是縮著看她,臉上也是怯怯的樣子,可可膽子大起來,跟他說話,“我昨晚發現你的時候你還是昏死的,我給你包了傷口,還喂你喝了水。是我救了你。”
蘇林像是沒聽懂她的話,張著的大眼睛撲閃了兩下,緊張的觀望表情一成不變。
“我叫可可”,可可繼續嚐試溝通。
沒有得到回應。
可可向他遞出水囊,“你要喝水嗎?”見他無動於衷,擰開蓋子自己喝了一口,“水?”
蘇林總算點頭。可可大著膽子走過去,他想接過水囊,抬右手,右手並不太聽使喚,換左手,手腕裏一陣錐心刺痛,他啊地叫出聲,神情痛苦。
可可想起他的兩隻手都受著重傷,一時又覺得太可憐了,也不怕了,貼近石隙,伸手把水囊喂到他嘴邊。
蘇林就著可可的手,一氣喝下大半袋的水。
可可發現他還和之前昏迷的時候一樣,過不了一會就渾身輕輕抽搐幾下。她探著小手摸摸他的肩膀,再把傷藥給他塗在身上最明顯的那些傷處,“我回家去拿點吃的給你,再看看能不能找身衣服來。”看蘇林沒有回應,她覺得他大概並不會說話,耐心地囑咐,“你藏在這裏,等我回來,明白了就點點頭。”
蜜糖色的大眼睛隻是意味不明地呆望過來。
可可衝他搖頭,“不明白”,又點頭,“明白。”
蘇林點了點頭。可可高興了,轉身往家裏跑。
半路遇上找過來的爸爸,“爸爸,那個人醒了。”
爸爸驚得不輕,那可是個泰倫翼者,他一把拉住可可,“醒了?他見著你了?”
“見著了呀,他還喝了我的水,他不會說話,也聽不太懂我的話,看起來是傻掉了。”
爸爸扯著可可往回走,“快回去,再不準來找他。”
可可甩著小胳膊掙紮,“為什麼呀,他兩隻手都不能動,連件衣服都沒有,渾身都是傷,也沒有吃的,要他自己坐在那裏死掉嗎。”
“死不死都不管你的事,不準再來了,再來你媽媽打你。”
可可被哭哭啼啼扯回家,媽媽聽了事情,給了她同樣的警告。
可可爸媽要下礦做工,怕她沒人看著又去看那個翼者,幹脆找來石頭堵住大石邊緣可供進出的那道口,把她關在家裏。
可可拿了爸媽每天帶進礦坑的幹糧和爸爸的一身衣服,把家裏的箱子盒子能墊高的東西都搬來堆在擋門的石頭下麵,總算從石頭上麵的空隙爬了出來。
跑回蘇林藏著的地方,看他果然乖乖坐著等她,可可心裏頓時充滿被依靠的快樂和濃濃的責任感。
等就著清水喂蘇林吃了兩塊幹糧,她也已經得到了他足夠的信任。
她哄著他離開石隙,幫他穿起衣服,另找了一個還算幹爽的石室給他藏著,還和他說了很多話,雖然她覺得他是聽不懂幾句的。
一直到時間晚了,可可才急急忙忙趕回家。臨走還用小個的石塊堆堆疊疊,把蘇林藏著的洞口很仔細地掩住。“你好好藏在裏麵,害你的壞人找不到你的,鐵螞蟻和外麵的野獸也不會到這來,放心,我會照顧你。”她這麼跟蘇林保證。
等可可跑回家,才發現出來容易回去難,她從外麵照樣夠不到高處那條縫隙,她著急地四處找可以用來墊腳的石塊,可是大的搬不動,小的疊起不承重,一直忙碌到爸媽回來,還是沒能成功鑽回去,被逮了個現行。
可可媽媽狠狠揍了她一頓。
第二天父母再出門,拽著她一起下了礦坑。可可擔心蘇林,抽抽噎噎哭了一天。晚上回了家抱著幹糧和水就要往外跑,被媽媽按著又打了一頓。
“你是不是要氣死我們。”媽媽恨恨地問。
可可嗚嗚哭,“他是兩隻手都不能動的傻子,我給他點吃的怎麼了。”
媽媽的聲音還是恨恨的,“這樣的世道,你們的善心都是多餘的。”
爸爸歎了口氣,“我陪可可去看看。”
可可帶著爸爸找去藏蘇林的石室,非常肯定地說,“他一定還在那裏等我。”
他果然就在那裏,縮在最深處的角落,嗚嗚地哭。也不知道是渴的餓的,還是身上的傷口疼,還是因為害怕。
可可心疼得很,跑過去哄他。蘇林怕可可爸爸,可可小手安慰地拍在他背後,“那是我爸爸,不用怕,他是和我一樣的好人,來照顧你的。”
爸爸見他就是像可可說的那樣,傻了,不會說話,也不大聽得明白。心裏想著這麼強健俊秀的翼者,從前一定生活得風風光光,不知道被誰害得這麼慘,也動起了惻隱之心。可可爸爸原本就是善良的人,不然當年也不會救下負傷流落的可可媽媽。
在可可喂蘇林喝水吃飯的時候,他簡單砌了個石塘,生了火堆,幫著看了看蘇林的傷,體外的擦傷都不算很要緊,照可可那樣塗著外用的傷藥可以應付,折斷的腕骨他幫對好,用木板布帶做了簡單的固定,右手見骨的傷口想是損了筋骨神經,那是無能為力了。
父女兩個折騰了這一通,回到家已經深夜。被可可媽媽好一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