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不可避免的死亡
    窗外細雨淅淅瀝瀝，銀珠撞在屋簷鏽跡蜿蜒的銅鈴上，發出陣陣濁音。
    簷下蓋聶憑欄靜坐，手中羽觴傾側溢出金黃酒液，灑在高台朱色的地麵，淡淡笑道：“小莊，十九年了，師哥當日的許諾很快便可以兌現。”
    二世歿，子嬰身死，劉項之爭沛公勝，天明終不負所托成一代俠客，世上再無生靈塗炭。
    臂彎內猶存有那日，縱橫二星突破秦兵八千時衛莊留下的低溫。
    蒼原燎莽，天地洪爐，經世才懷濟時策，亦不過渺渺一棋子。
    大勢且去，其可奈乎？
    貳。別人的嘲笑
    遙相蓋聶當年，背著鬼穀叛徒之名出師，一路北行至趙地，甘做一小小兵卒。行伍裏的人見他身板單薄似是未長成人，以為可任意欺之，兼又無甚戰事，一時間蓋聶在處理軍中諸如挖坑之類“疑難雜症”的同時還得麵對各式各樣的嘲笑。
    每每此時他總不由自主想起雲夢山裏，道骨仙風的師父與孤傲如狼的師弟。
    小莊從不嘲笑自雲夢山長大的自己，因為貴族出身的他不屑。
    ……也不知他們，如今可好。
    後來，長平之戰一劍成名；再後來，秦奪趙勢江山易主；後來的後來，居廟堂之高行統一之事……
    再無人有此等膽氣嘲笑欺淩，夜闌人靜時卻難免思及悉數戰死的趙國兄弟——
    以及，雲夢山裏那個小莊。
    叁。永遠的過去
    雲夢山裏多奇珍異獸，師父的後院花木成畦，端的是一處凡俗心往的世外桃源。
    如若不需生死相搏，他和小莊，該是和睦融洽彼此相依的師兄弟。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正因決心留下這一切，他不惜背負惡名，踏破門規，手持鈍了三分的青鐵長劍擊敗心神不寧的師弟，從此離開再也回不去的那個人間仙境。
    那是他美好的，無法回頭的，永遠的過去。
    肆。無可奈何的遺忘
    人生四大美事：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隻說美事，不提遺憾，可見世人皆是人雲亦雲追尋永樂的愚昧之眾。
    蓋聶一輩子，成事不計其數，他也覺得無甚遺憾，可以安然瞑目。
    除卻為成其事，以血飼其劍的摯友荊軻。
    還有無論如何變化依舊是他心裏的那個師弟，驕傲而倔強的小莊。
    這樣的人，這樣的情，除遺忘以外，自己別無他法。
    無奈何，無奈何。
    伍。莫名其妙的孤獨
    帝王孤獨，因為忌謀權篡位；巨賈孤獨，因為懷金銀如星；而俠士孤獨，是因為秉心中之道。
    蓋聶雖不屬於這三者，但他的孤獨確實來自於對內心之道的信奉與堅持。
    衛莊亦然。
    莽莽蒼原滔滔大河，依稀可見當年鬼穀二子縱橫天下盛景。
    可惜，一人縱，一人橫，一人馳南，一人張北，終無並行。
    古人有雲，道不同，不相為謀。
    誠不彼欺也。
    陸。流逝的時間
    衛莊一世梟雄，入鬼穀，起流沙，出韓國，覆強秦，大小戰役無數，他從未覺得有自己掌握不住的物事。
    唯一一件，便是時間。
    他在鬼穀三年裏掙紮，時日未歇；他與師哥十年對抗，時日未歇；他功成身退堙沒在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中，時日亦未歇。
    師哥溫潤偶爾淩厲的眉眼在歲月的衝洗之下逐漸模糊，一如他的視力、和記憶。
    行色匆匆如過客，你我本是同路人。
    柒。沒有選擇的出身
    鬼穀雙子，縱橫二星，所做之事究竟為何？
    為家？為國？為天下？
    若是最後一種，又該如何保證自己不會滲入私心？
    這一簡單的問題，衛莊思考良久，蓋聶同樣。
    他們亦是凡人，不過無法選擇出身的肉體凡胎而已。
    捌。離你而去的人
    衛莊坐在鬼穀後山的庭院裏悠然獨酌，聽著一旁紅衣女子清冽而婉轉的琴音，閉眼欲寐。
    二十年前隱退於朝，回到這個世外桃源，日日看山流水，不再過問世事，生活就寧靜了許多。
    心魔症也沒有那麼嚴重了。
    想他當初發作，直把赤練嚇得三魂不見七魄，不知以何方法，竟能求得端木蓉診治。
    猶記得醫仙淡淡說了一句“隻可抑製，不能解”，便拂袖離去。
    他自是知道何解的，但他不願。
    解了，他與那個留不住的人，之間唯一的羈絆，也就此煙消雲散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