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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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葉盡落,又是一年荼蘼花開,我立於叢中,微仰著頭笑道:“不知揚兒的表現,紅蓮姐姐,你可滿意?”
    眼前村落消失無蹤,滿河逆勢盛開的桃花變了又變,我依舊是那個身量不高的小小孩童。
    “你如何看出?世上能勘破我幻境的人寥寥可數,目前所見,僅有他二人爾。”
    “我與他們一樣,不過不肯相信矣。”
    “此話怎講?”紅蓮滿臉淚痕交錯,仿佛已擦拭多次。
    “揚兒曾有緣,從水月花鏡中看過自己的未來,無論我是否選擇繼承家業,娶妻生子,都活不過而立,這便是最大的破綻。”
    ——換言之,我不可能看到琴韻別院二十年後,是何模樣。
    紅蓮微怔,手背停留在眼前,似乎無法動彈。片刻之後,複又開始大笑、大叫,碎玉般的淚珠洶湧而出,滾滾而下,狀若癲狂,形容歇斯底裏:“衛莊!衛莊他有自己的夙願!就是讓蓋聶活下去!好好地、毫發無損地活下去!安安穩穩過一生!哪怕他日後就是娶了端木蓉,衛莊也不在意!不是死!不是和他一起死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他明明那麼愛他……”字字泣血,句句流丹,我的心髒隨著她愈發尖利的聲音揪成一團。
    剩下說不出口的話,都淹沒在了滅頂的哀慟之中。
    但我並不害怕,隻覺痛惜,與悲傷:“可是,蓋聶呢?如果他不想獨活,想和衛莊一起死呢?”
    “那是衛莊的夙願!!他的夙願!!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她狂奔著遠去的聲音,在暗無天日的密林裏如斯淒厲。
    既不能同生,何懼與爾共死。
    至少在我生命最後一刻,身邊的人,是你。
    ------------------------後記------------------------
    紅蓮自那日後就不見了,我得空便會去尋她,尋了六年,從山腳尋至密林深處,尋遍方圓百裏,一無所獲。而就在第六年,往年冬天隻有零星枯葉和浮冰的桃花河,竟轟轟烈烈開了十裏紅蓮。
    如血猩紅,濃烈,灼傷我的眼。
    就像她,還有他們。
    縱橫捭闔,馳騁天下,指點江河大勢,可曾換來半晌安寧?
    外麵的世界,依舊是金戈鐵馬箭雨刀風,依舊是大軍斧鉞相接遺留一地白骨成枯。人之所欲無窮無盡,隻要當政者不製定一些對臣民甚至自己有約束作用的律例,換了誰做主,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戰亂,搶奪,利益紛爭。
    他們傾盡一生,以為可以扭轉乾坤。不想這天下,不曾為誰變改。
    不曾。
    行加冠禮半年之後,我身穿一件大紅喜袍,笑著走到堂下,迎向鳳冠霞帔服飾繁瑣的新娘子,她一步一搖,姿態絕美。
    執起表妹的手,我聽見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開裂破碎,漸漸焚化成灰的聲音。
    誰人訴虛妄,思憶已成狂。
    -正文完-
    ------------------------附上一個段子,送給月灑心樓------------------------
    周遭炮火紛飛,轟得空降的眾人一陣耳聾目盲頭腦發昏,黃沙綠草皆成焦土,衛莊緊緊抓住身邊人的手,腳步不停,對方給予堅定的回應,示意自己還在。一時心下安定,衛莊繼續全神貫注尋找突破的可能。
    轉頭四顧,卻發現包圍圈愈縮愈小。
    正是生死攸關的時刻,對方的手竟驀然鬆了。
    “師哥??!!”
    驚喘著從酣夢中醒來,衛莊不由苦笑:這都多少年過去,自己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容易一驚一乍。下意識伸手摸上胸口,肌肉底下那跳動的物事依舊和當年一樣,強而有力。
    「Homosexuality  in  the  Army」是不被準許的,可是人的感情豈是一紙禁令所能阻止?衛莊和他師哥,蓋聶,從開始的相識相爭到後來的相吸相愛,一路倒沒什麼事實上的障礙——他們非常謹慎,所求也不過是能相攜一生的平淡日子罷了。
    走在林蔭大道上,耳邊盡是畢恭畢敬的“長官好”,此起彼伏,衛莊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今日起晚了,醒時已是下午三點,最近仿佛總是很疲憊,不過還不至於申請休假。
    他如今留任軍部,雖然那些繁瑣的雜務一般都是幾個副手分工處理,但他的時間仍然不太夠用。處理軍中要務、偶爾去地方駐軍視察或安排調防,且對於其轄區內軍校一周一次的講學,他一向親力親為。
    ——他習慣忙碌,或者說,習慣讓自己陷入忙碌,這種習慣正如他身上筆挺的軍裝與鋥亮的皮靴,不知是束縛還是支撐。
    緩緩踏入能容納數百人的大課堂,座無虛席,學生看見他走進來,有些開始歡呼,簡直莫名其妙,衛莊不解,不過沒有問出來。低頭瞄了一眼手表,還有二十三分鍾上課,剛想說點什麼,門外突然響起一句:“長官!”
    來者是第二副手,衛莊正思索著以前怎麼從未發現這人有如此激動的一麵,他就已經略帶緊張地問道:“長官,您休息一早上,好些了嗎?”
    衛莊如墜雲裏霧裏:“什麼?”
    第二副手以為他沒聽明白,連忙解釋道:“您今天早上沒來,我們本想去您寓所看一看,結果有個電話打進來,說您昨夜偶感風寒,有些頭暈腦熱,要請假,學生知道了都很失望啊……”
    衛莊眼神一冷——倘若有人監視自己的屋子而他居然不知情,警衛和攔截係統都可以換一換了:“那人是誰?”
    “呃啊,那人……那人說是您的師哥,他叫蓋聶。”
    ……
    ……
    ……
    滿堂寂靜,無人敢於開口說話。
    第二副手眼見衛莊眼球逐漸充血、眼眶逐漸變紅,寒毛倒豎,不由自主後退一步,隨即震驚地看著素來談笑自若遊刃有餘的衛莊捂著臉彎下腰去,手背額角青筋暴突,全然不顧儀態,蹲在地上,痛哭出聲。
    二十年前,空降第三夜,苦等不見援軍,彈盡糧絕的蓋聶擊昏衛莊,一個人背著空包往來路狂奔,最後被炸得血肉橫飛,屍骨無存。翌日炮火停息,衛莊從昏睡中醒來,看見身邊擺放整齊的用品,瞬間明白一切。
    二十年後,胸口肌肉底下那跳動的物事依舊和當年一樣,強而有力。隻不過,輕輕一敲,便哐當作響,因為裏麵空了,再也無法填補。
    如今他還是那個衛莊,高高在上,生來屬於強者,不曾變改;但是永生永世,都隻能仿若孤鬼遊魂一般,無家可歸。
    無處可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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