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準時到達。
    紅蓮還在睡夢之中，神態焦躁不寧，蜷成一團，有如躲起來默默舔舐傷口的幼獸。我站在一旁，安靜等待。
    晨曦透過茂密的枝葉，淅淅瀝瀝灑落地麵，彙成一湖閃爍的金光。
    她醒時，我正百無聊賴，又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隻得走遠一些，到溪旁坐下戲水。聽聞身後傳來聲音，我趕緊回頭，卻見紅蓮一雙含著氤氳水霧的黑眸半睜，眼神迷惘。卸下平日淩厲高傲的麵具，她其實脆弱得讓人心疼。
    但她從來不會展示這些。
    “睡得可好？”我完全是沒話找話，深山老林哪裏能有好的休憩地點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猛獸都在外圍遊蕩。
    “日日如此，有何好壞之分？倒是你這小鬼，怎地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昨夜，我做了一個，極真實的夢，夢醒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噢？”她連挑眉的動作都和衛莊一模一樣：“介意說與我一聽麼？”
    “我正要說呢，紅蓮姐姐。”我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認真道：“我昨夜夢見，衛莊和他師哥，相依相偎，一夜情濃的場景。”
    紅蓮正洗漱，聞言突然全身顫抖，一雙美目血絲遍布，紅得驚人：“胡說！！”
    我微笑，那段記憶果然是篡改過的。打敗師哥固然是衛莊長達十年的夙願，甚至成為執念，但他是何其驕傲的一個人。以下作的手段取勝，想必是他所深惡痛絕的——況且，他早已將蓋聶藏入自己心底，情根深種，不可自拔。強迫對方就範，折斷他的骨翼令他永遠不得高飛，看他一輩子隻能倚在自己身旁蠅營狗苟，這樣的事情，他也不屑去做。
    這樣的奇偉男子，要的應是兩情相悅，相攜一生。哪怕執子之手，與子同袍，最後一同死在歸途，也是好的。
    但很快我就意識到，刺激紅蓮是一件多麼……不要命的行為。
    “蓋聶明明離開了！！他明明離開了衛莊！他沒有留在那裏！沒有！！”紅蓮身形一動就已縮放到我麵前，用力掐著我的脖子：“他們兩個！沒有在一起！！你！不許胡說！！”
    視線逐漸模糊，缺氧導致的暈眩與咽喉傳來的劇痛一浪一浪，衝擊我最後的意識。
    “你是誰？！為何如此胡說！！”
    “蓋聶會害死衛莊！！他會害死衛莊你知道嗎！！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闔上眼，輕輕喚道：“紅蓮……姐姐……”
    紅蓮，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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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拍開泥封的刹那，蓋聶就嗅出了異常。這酒摻雜旁的什麼東西，含有一絲甜膩醉人的馥鬱香氣，細品又不似毒物，實在怪得緊。
    不過想歸想，他還是毫不猶豫，舉杯就飲——對自己師弟的信任與衛莊天性驕傲固然是兩個重要原因。且衛莊若要謀害他的性命，大可不必等到今日，機關城就是一個極好的下手地點，還不致引人疑竇。
    畢竟，如果蓋聶在流沙決定與諸子合作抗秦的節骨眼上出事，雙方都討不得好。
    “小莊，多謝了。”
    “你我師兄弟一場，何必如此生疏，動輒言謝？”
    蓋聶頷首，眼神認真：“誠然，你我相爭十數年，也該有個盡頭。待此間事畢，我自會與你酣戰三日三夜，決不食言，這是師哥欠你的。”
    衛莊淺笑，道：“師哥莫要自責，你我雖不曾以劍定勝，但此十年間，縱橫捭闔，謀算天下，未嚐不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與決戰。如今看來，你我竟是平分秋色，各占半壁江山，師父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恐怕亦能瞑目了。”
    “對了，小莊。”蓋聶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敲雲石桌麵：“師父，去時可有遺言？”
    衛莊：“那日我拖傷回去，以為你已捷足先登，不料堂中僅有一夜仿佛蒼老十歲的師父，我那時……嗬，他將秘籍交予我手，說了一句‘好自為之’便去閉了關，再沒有出來。”
    蓋聶沉默，眸中卻不如麵上平靜。
    “好了，都是些舊事，師哥還想來作甚，喝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