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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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一周時間,我被一向知書識禮的母親禁足了,原因就是——有一條斑斕的小蛇藏在我的衣服裏,跟我回了家——我也不懂它到底是怎麼藏的,秋衣並不厚重,但我就是沒發現。久居於此的母親一眼就知道這不是附近該有的蛇類,還要是劇毒蛇種,立刻就明白我整天在密林裏四處亂逛,氣急之下就把我“綁”了起來。不過她還是不舍得打我,吃穿用度也不加管製,除腳踝上加了一條我不敢絞斷的麻繩外,日子過得一如既往的滋潤。
屋裏頭藏書不少,大部分都是隨著家族南遷的孤本,後經族人謄抄,我才有機會讀到這些古籍。
我尤為喜歡的是山經、海經,其上記載了很多奇異瑰麗的神話異獸,諸如狡,諸如鸞鳥,諸如九尾狐等。
雖然讀書的時候,那個神秘的女人不時在我腦海裏出現。
七日後的清晨,甫一解禁,我就憑著記憶中的路線連著跑了好長一段。頭頂葉縫漸有稀疏的日光漏下來,慢慢由斜變正,斑駁零星,最後投在枯葉滿布的泥地上——快要到了。
她果然還在,就像信守著某種承諾一樣。
在山林裏餐風宿露想必不好受,我摸出一個偷帶出來的烙餅遞給她,這是我早飯時候趁著眾人不注意收在懷裏的,現在還熱乎呢。
她一開始不明顯地愣住了,然後綻開一朵清淺的微笑,淥水蕩漾的深褐色眼瞳轉瞬之間幽深若海,仿佛要將人的全副精神魂魄吸入其中。
我驀地下墜,落入一個黃沙遍地的荒野,眼前似乎出現許多閃動的人影,有虛幻縹緲得隻能隱約判定輪廓的,亦有非常清晰甚至可以清楚看見睫毛發絲的——那是兩個並肩而立的男人,很高,這一點毫無疑問;但體型偏瘦,袍袖底下露出的手掌各握著劍,青筋迭起的手背和骨節突出的修長手指無聲敘說著他們的強大。
一白一黑,一溫一冷,卻是絕配。
身披繡金黑底大氅的男人率先動作,他微扭了頭,朝白袍鑲靛藍流雲紋的男人一笑,嘴角弧度恰到好處,英挺的麵目更添幾分淩厲。
三千華發隨風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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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劍很奇特,鋸齒狀的刃布在一側,我稍想象了這種劍刺入身體再拔出的情景,必是血肉翻卷,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我連族裏半年一次的打獵都沒有去過,山裏的生靈我實在不忍心傷害,夫子有雲“一草一木,俱是吾友”,所以家裏的牲畜是我唯一的葷食來源。
一不小心扯遠了,待我回神,他們已經和麵目難辨的盔甲人交上了手。
利劍猶如長虹貫日,青銅錚錚鳴響,仿若飛湍瀑流穿山擊石。縱然我不會武,亦能看出他們一招一式,皆極盡完美,且動作極快。對手往往是連防守的姿勢都還沒來得及擺出,就已嘶叫著倒下。
烽煙既燃,暴漲的氣勢迅速鎖住我的五髒六腑,壓得我幾乎要蜷起來,胃裏翻江倒海攪成一團,更別提開口說話了。
無邊荒野霎時成了鮮血灌溉枯草的慘烈戰場。
我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心髒緊縮,不知到底該擔心哪一方。一會兒想著那兩個奇偉男子一定要贏,一會兒又可憐那些不曾露臉的無辜兵丁,兩邊念頭激烈交戰,搖擺不定,始終不能堅定自己的立場。
圍攻這兩個男人的兵甲很多,他們是一排一排往包圍圈最裏層送,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亡也不肯退卻半步。井井有序,絲毫不紊,可見其訓練有素,平日裏的紀律相當嚴明。
遠處殘陽半掩,胭脂色映在沙丘之上,催命追魂的清角號聲愈來愈近,旌旗一點一點顯現,在蕭索的西風裏獵獵卷動。他們所要麵對的遠不止眼下這士卒數百,極有可能,是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那種我通過祖母和古書方能了解的、關乎生死存亡的故事,如今鮮活地發生在我麵前。
意料中事,很快得到了證實。
源源不斷的兵卒補充進來,前排倒下的很快被後麵的人拖走,他們是想用疲勞戰術將兩個男人困死在裏麵。
你們,究竟是誰?為何,會落到這步田地?
周遭景色開始模糊不清,畫麵開始斷續,天地傾側,我大概可以猜想此間緣故——這是一段記憶,記憶的主人十有八九是那位美豔的女子。因為我自始至終都被某些情感覆蓋著,直到她妝容精致的臉龐重新出現,我才解脫出來。
這些情感,複雜且濃烈,其中最為明顯的是,悲涼,悲涼得透心,就像眼睜睜地,看著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一般。
餘下大約是哀戚、束手無策導致的焦躁,還有一絲……釋然?我不能確定,其實“分辨指認”這一過程,已經將我大部分對於人類情感的認知調動起來,畢竟,太高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