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信仰之名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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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劃很快就破滅了,加萊港,士兵們在封城,據說吉卜賽人從澤西偷渡來了這裏,法國的加萊市長,邁卡威·赫爾頓公爵,立刻派人封城,執行圍剿,看來,想殺吉普賽人的不止英國人,英國還好是走法律途徑,在這裏,法律是盲目且不可信任的。
    “站住,年輕人,海上霧大,船隻都禁止通行了!怎麼,嚇怕了嗎,快回去找你媽咪吧!”大鼻子的帶高帽的藍紫色製服白褲子的法國官兵扛著火槍嘲笑道,龐特爾隻有一米七多,而法國人卻有一米九,而且按他們的禮節,鼻子越大就越強大,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對聖誕老人三叩九跪,龐特爾這樣想到,與此同時,一絲冷笑的狡黠浮於言表,他連頭都不轉,徑直突破港口的鐵門,眼睛望著鐵門後不遠處的一座教堂,那朱紅色的尖頂滄桑映著新月,總有蝙蝠和烏鴉在那裏棲息,不過當地人也認了。
    “喂,沒聽見嗎,我說,小子,不要找不愉快,真該死,你是清教徒嗎?不,你這個傲慢的猶太人!你不能接近聖殿!”法國大鼻子士兵摁住他的肩膀,一開始以為他握著金鏈子是清教徒,隨後看著他高傲的頭以為他是猶太人暴發戶,法國人是有多麼善變,嗯,就像他們的語言一樣?無時無刻不充滿了無緣無故裏的冷嘲熱諷,顯而易見他們醜陋的靈魂,是多麼渴望地獄的火光。
    龐特爾將金鏈子拿起來,將鏈子上的銘牌展示給官兵去看:“是不是傲慢,有資本就不能算作傲慢,瞧好了,科世利亞斯·睿摩爾,我可是雙姓貴族!憲法規定,貴族的身份可以疊加多重,你們有時間為什麼不去管管低賤的駙馬爺,那些奴才更需要克製一下欲望,不然這世界上會多出來很多像赫爾頓這樣的白癡!我該走了,先生們!”龐特爾亮出身份,官兵無法阻攔,隻好放任通行。
    港口果然已經封鎖了,但不是因為風浪和霧氣,可笑的是,江上明明風平浪靜,毫無征兆,20多英裏又能如何,水性好一點的遊過去都沒有問題。
    龐特爾從港口回來,想從街上找一家飯店,在拿起菜單的時候,服務生走過來:“對不起先生,本店不收英國的貨幣,為您造成的不便深感遺憾!”服務生鞠躬道歉,解下龐特爾的餐巾,做出請的手勢。
    法國的五月並不是絕對的夏季,是那樣潮濕,外帶濕冷,夜光彙聚在白色的小鎮,紫羅蘭與薔薇的香氣混合成了凝重的魅惑,龐特爾因過度的饑餓不得不扶著牆角,街頭的店麵皆已關門,那些官兵雖然不敢惹他但也會側目,看樣子赫爾頓不敢招惹英國的貴族,這個法國胖子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點勉強能讓他稍微心安。
    但吉普賽人的命運就沒這麼好了,街道上,騎著馬的紅衣禁衛軍舉著長矛拿著紅色黑十字盾牌展開衝鋒,一輛滿是外置尖刺的撞城車碾壓著奔跑的吉普賽難民,他們把難民當成什麼人了,難道那些人不配擁有人權,是的,英國法律禁止人權歧視,可有什麼用,真理永遠屬於人類的大多數人,而這些大多數人都擁護罕見的資本家,這導致了法律徹徹底底被鑽空了,人權歧視?對,平等的話是沒有,可吉普賽是賤民,那些公爵就萬人敬仰,真不知道當平等也徹底失效了,還要這些空頭法律票據有什麼用,龐特爾是一名年輕但並不成功的律師,他察覺到了法律行將崩潰的危險,一旦崩潰整個大不列顛將被重新塑造,到時候人權將更加離我們渺遠,當他望到那一場場悲痛欲絕的屠殺的時候,即使是旁觀者也感覺到了喉管千斤般的株連墮落之苦,旁觀者竟如此呆立,在世者又何以言辭,在場的人又將行將作何,唯有往生者自怨自艾,活該嗎?那騎士的神聖十字又等同於什麼?
    龐特爾撫摸著匱乏和接近崩潰的頭腦,強撐著走到教堂,教堂的門是開著的,始終是開著的,騎士們無視了教堂的存在,主教的用意,無非是想讓那些吉普賽難民逃到裏麵避難,但吉普賽人不懂這一點,有點心眼的在得到庇護之後都能苟活,而傻子,無不是血流成河的萬分之一,在明天這裏將被新的石板覆蓋,屍體會被焚燒,屆時整個加萊將飄滿雪花。。。
    諷刺的是,當殺戮還在延續的時候,教堂裏,正對著街道的地方,卻擺放著一尊基督的石像,瘦削的麵孔,鷹般漠然的雙眼深深沃陷,張開雙臂,敞開胸膛,好像在伸手擋在生靈的麵前,也好像容納一切罪孽的港灣。
    那些騎士披著麵具,帶著黑色的十字盾牌,將長矛甩出刺死吉普賽難民,奔跑的難民根本不知道死亡會在何時降臨,而有些固執的老者,是不肯進入基督的聖殿的,隻要進來的人都能活下去,在外麵的人無論膚色如何都將是滅頂之災。
    銀色的十字聖殿加上透明藍色玻璃的布局,兩側的排水溝裏滿溢著鮮血,鮮血彙成的十字形狀聚集在耶穌雕像的四周,眾人在殿堂裏點滿了蠟燭,瑩瑩的火光照亮了淒涼的深夜,人為的溫暖需要嗬護也是如此脆弱。
    牆壁上刻有:願主和你在一起。。。對神的子民選擇寬恕。。。之類的銘文,下麵有字跡簡陋的羽毛筆紮出的裂痕,甚至牆上有的也噴滿了血跡。
    修女在大廳裏分發米粥和一點黑麵包三明治,米粥裏切入一點肉丁或者乳酪,這是所能保證卡路裏的唯一方式,僅僅隻是一點,塞牙縫的質量和毫無品質保證的裸露。
    為什麼那些士兵不信基督了呢,明明拿著十字,頭上甚至刻著為天使而戰,為榮譽而戰,難道榮譽就是捧著掠奪來的珠寶的冠冕?難道聖經在他們眼裏隻是騙子的把戲?
    龐特爾無法理解,為什麼外麵的人慘遭屠殺,而你們能在屋裏喝粥?他徑直插過排隊盛飯的隊伍,走到修女院長嘉瑞爾的麵前,龐特爾拿出貴族少爺的脾氣:“簡直是喪盡天良!你們的仁慈,寬恕精神都去了哪裏?外麵這麼多的平民等待死亡,而你們卻能苟且偷生!這簡直是瘋了,世界瘋了,赫爾頓的參謀也是瘋了,赫爾頓一定也瘋了!”
    修女沒有理會他,龐特爾道:“失禮了,請您原諒我的過失,我會排隊等候的!”他鞠躬之後站到了隊伍的末尾,發火之後肚子更餓了。
    輪到龐特爾的時候,龐特爾抓起一塊黑麵包,被修女摁住手,那修女神情慌張:“不,這不可以的,這是給孩子們留著的,你的在這。”修女指給他另一邊一些明顯小塊的麵包,切下薄薄的一層,放在金屬盆裏,那簡直就是渣子,是,龐特爾接著氣更大了,他吞下之後:“這他媽的簡直就是在吃肥皂,麵包裏加了木屑,我要起訴你們欺騙人民,在英格蘭給貴族以這樣的待遇可是監禁的大罪!你們就等著法院的傳書吧!”嘉瑞爾沒說什麼,另一個修女跑下樓,慌張之餘對她說道:“院長,主教大人想和這位小夥子談一下,年輕人,委屈一下,為他人著想,願主和我們在一起!”
    二樓,修女微弱的聲音穿透門板:“主教大人,小夥子來了。”她輕輕叩響門板,裏麵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慢慢響起:“進來吧,年輕人。”龐特爾便氣衝衝的進去了:“太不像話了,我可是睿摩爾世家的長子,教會沒有長眼嗎?外麵數千人等待著死亡,你們卻無動於衷,難道我周圍站著的都是懦夫嗎?”
    主教在進食,龐特爾看了一下他食用的東西,頓時一改之前的衝動,那是一碗清澈到底的粥,簡直就是一碗開水而已。
    “還有什麼說的?”主教抬頭望了一眼龐特爾,主教厚重的眼袋與狹長的瘦臉下青筋突出的脖頸,頹白的白發隻是淺淺一層,眼裏是濃稠的血絲,溝壑縱橫卻總是少一塊似的兩頰,與兩穀之間的直線山脊,那瘦瘦的鼻梁倒是凸顯了他意誌的堅定。
    “放輕鬆,小夥子,我是這一地區的主教,卡爾·埃文斯,你所見的情景,隻能算是一個英國貴族的狹義,我知道你們不會因此而動粗,所以,我們也不應該動粗,口頭上的拯救,隻是無能騙子的表現,即使生命可以延續,甚至不如讓他們減輕痛苦,要知道,人總是要量力而行,教會剩下的口糧所剩無幾,養活十餘人尚且會成為難題,那麼,千餘難民,我們如何救的過來?知道這個數字所代表的含義,你肯定會很震驚。”主教走到窗簾前,拉開窗簾,外麵,濕漉漉的凍雨灑落一地鮮血的淋漓,蒙蔽陰暗的世界,連天空都失去了它應有的光亮。
    卡爾主教在窗台前望著外麵:“我們也曾拯救過吉普賽的難民,結果難民在複活之後,竟偷走了聖殿裏的銀十字祭祀禮器,人不是一成不變的,像我們堅定過的思想,你可曾想過騎在馬上的士兵是怎麼樣的感受嗎?我們認為吉普賽人是同類,是該被救贖的難民,可在官兵的思想中,另一個天使或許會命令他們執行這一條殺戮,你說對貴族欺騙要服刑,那麼在我們眼裏恰恰是你們貴族壟斷了將近百分之三十的麵粉製作權,眼下我和你一樣高的個子,持有和你一樣的,盒子,為何要你死我活呢?”主教掀開蒙在地上的紅布,一尊《施洗者約翰》的雕塑作品,在眼前呈現。
    很多藝術家都曾模仿過類似的作品,並為自己的作品感到一時的自豪,但這種現象不會持久,很快他們會發現這除了炫耀之外根本毫無意義。
    龐特爾等貴族所見過的雕塑作品,也是和他們所不一樣的,他所拜過的教堂,無不是金銀的十字架上走樣的耶穌雕塑,與一些並不實用的珍珠象牙禮器,中世紀的貴族認為賤民一樣的材料不配得到自己的尊重,卻從未想過自己是否值得主的青睞,他們在獻殷勤的路上已經朝著不可收拾的荒淫之路去走了。
    “我年輕的先生,您看這尊雕像如何?”卡爾問龐特爾,這尊雕塑塑造的是瘦骨嶙峋的人,和恐怖的鐵鎖與荊棘,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到可以數出,但這種清晰讓人觸目驚心的同時會感到胸口隱隱作痛,痛在自己身上似的讓人渾身不悅。
    “恕我直言,雕像的神態毫無聖徒的靈光,呆滯,囚禁,無盡的仇恨束縛著心口的疼痛與焦灼,任何美好的詞彙與這尊雕像都無法沾邊啊,我的先生。”龐特爾評論到,確實,這尊雕像給人的感覺是誇張過的酷刑,而且更為可怕的一點是在誇張的時候雕像所感受的痛苦也會深深紮入人心,產生共鳴,確實毫無任何美感可言,而龐特爾所見過的雕塑上無不掛滿了金質的鏈條和紅色的瑪瑙,肋條已經完全被富貴的閃爍金光所掩蓋了,對於那些雕像,貴族們認為這才是身份的象征,但所表現的意義卻完全走樣了。
    “非常正確,那個世界,有什麼美好的東西呢?一切都是苦難,這就是雕像想要告訴世人的啊,之前,學院派曾經在評論這尊雕像的時候說他是從屍體上複製出來的,說人根本無法虛弱到這種程度,而資本派則說這尊雕像所表現的其實與猩猩猴子無異,然而有什麼所謂。。。”卡爾回到座位上,拿起一支羽毛筆在手中把玩,翻轉:“普通人在早上醒來不會想到這是生命的最後一天,知道自己時無多日對他來說無異是一種釋放,一種坦然,而我認為這實為壯舉而非詛咒,是勇敢而非懦弱,瘦到肋條的人看這尊雕像的時候,就不會像我們這樣強硬扭曲了,我不怪你,有些時候,生不由己與多少帶有的無奈,會決定你的全部,多用心靈去感受這個世界,比顛倒黑白的磨嘴皮子更有益處。”
    樓下,瘦弱的老婆婆在點起蠟燭的時候默默祈禱,她守護著兒子的亡靈,門口,斷胳膊斷腿的難民在艱難的爬著,掙紮著,哀怨,歎息,詛咒,靈魂悲泣,滄桑共鳴,龐特爾仿佛能聽得見靈魂組成了一首聖歌,一首由完全的苦難和醜惡組成的歌曲,毫無藝術,以誇張的方式表現了不過分的事實。
    Avemariagrataiplena,
    聖母瑪利亞,滿載恩典,
    Mariagratiaplena,
    你是大地上慈愛的母親,
    Ave,avedomiuns,
    你為我們受盡苦難,
    Domiunstecum,
    替我們戴上枷鎖,
    Benedictatuinmulierbus,
    減輕我們的痛苦,
    Avemariamaterdei,
    萬福瑪利亞天主之母,
    inhoramortisnostrae,
    在我們苦難的時候,
    Inhoramortis,
    啊,懇求你,
    Inhoramortismortisnostrae,
    懇求你拯救我們,
    Amen!
    阿門!
    孩子們分到的食物的比重比大人的更多,甚至能分到雖然稀罕但亦珍貴的肉製品與奶製品,大人們心甘情願將食物分給孩子,此時,無論吉普賽人,還是英國人,法國人,都在同一個時刻,同一個地點,共同祈禱黎明蘇生,驅離黑暗,帶來光明。
    一個信仰的名字,千百人共同的追求與希望,龐特爾摸了摸脖子上的銀質十字項鏈,他感覺到了十字像是真有靈性似的顫抖著,他走到嘉瑞爾的麵前:“對您所作出的一切表示深刻的感謝以及我個人最誠摯的懺悔,阿門!”他80度鞠躬之後,走到角落,翻出一疊文件,翻看,整理,時刻不忘親吻一下銀十字項鏈,隻要永恒的主在我們身邊,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必然是無法完成的呢,他咬了咬嘴唇,忘卻了饑餓,更加堅定了與英國種族歧視者抗爭到底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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