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質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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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有一團焦黑,刺鼻的味道,沾染血跡的衣袍,由遠及近的呐喊,熟悉的麵孔越來越近,口中喃喃的話語,分明是索命的詞句。明義尖叫著從夢境中逃離,眼裏看到的是家中熟悉的布景,腦海中卻越發清晰的浮現出當晚爆炸發生時的景象。
“阿義,沒事了,乖。”明仁一把將弟弟摟在懷裏,輕輕安撫著這個顫抖的孩子。他低頭看去,明義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外套,眼神空洞迷茫,卻不斷有淚水從眼角滴落。如暴風驟雨後的花朵,在恐懼的纏繞中搖搖欲墜。
“我去通知史密斯先生。”隨之而來的明夫人說著就走向了電話機。
“不用了,婉瑜。”明仁阻止了妻子,緩緩說道:“你直接去我書房把那瓶藥拿來。”
“阿仁,巴比妥酸鹽用多了會上癮,會死人的!你不要告訴我說明書是外文你看不懂!”婉瑜並未理會丈夫的命令,一隻手提起了電話。
“你要想他在上海灘活下去,就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明仁壓低了聲音,確認沒有嚇到弟弟,才繼續說道:“全上海多少人惦記著他的產業,你與其擔心他死在我手上,不如擔心史密斯會出賣這個秘密!”
婉瑜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認同了明仁的決定。
小小的藥片在熱水中沸騰起氣泡,片刻的掙紮後融化殆盡。明仁還記得阿義有段時間經常感慨——這藥片能左右人的性命,又被人左右著性命,若它們真的有性命,會不會覺得很悲哀。當然,明仁自己從來不關心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他隻關心如何哄著弟弟喝下融著藥物的溫水。
“剛剛對不起,是我衝動了。”婉瑜坐在床邊,看著在藥物作用下漸漸睡去的明義,輕聲向丈夫道歉。
明仁搖搖頭,閉上眼靠在妻子肩上,說道:“不是,你的堅持一直是對的,阿義他需要得到治療,他需要正常人應該有的生活。但是在上海,我信不過那些所謂的心理醫生。”
“要不我們送他回英國吧,在那邊三叔還可以照顧他。”婉瑜握住丈夫的手,她知道阿義是明家的秘密所在,軟肋所在。
“我已經通知三叔將多數產業變賣之後折成黃金轉往蘇黎世。現在的形勢,一場仗若打起來,誰能保住誰還不好說。”這個世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明仁也不清楚。他隻是希望,自己能抓住一線希望,守好這個家。
“若是能知道那件事情阿義到底記得多少就好了。”
“難。”明仁搖頭。
“老板,王局長來了。”
“知道了。”
“去吧,我會看好阿義的。”
順著盤旋的樓梯向下,明仁在拐角處便看到王樹材將警帽往茶幾上一扔,整個人直接躺倒在了沙發上。“偵破什麼案子把您老累成這樣?還是上我這裏抓人來了?”
“我哪裏敢!我現在隻恨昨晚死的人不是我!”
“這話說得好笑,你堂堂警察局局長,誰敢難為你。”明仁親自為王樹材斟了茶,又遞上雪茄。
王樹材擺擺手,示意不抽。“誰敢為難我?老弟你應該問如今誰不敢為難我?”
明仁笑道:“這世道要怎麼走,不是我們這些鬥升小民能決定的。上頭要怎麼樣,你怎麼樣就是了。”
“上頭?我如今是真不知道我上頭是誰。力行社那一幫人,殺人的是他們,叫囂著查案的也是他們。讓我查,去查特工總部?”王樹材嗓門越來越大,震得兩撇小胡子直哆嗦。
明仁湊上前去,輕聲問道:“力行社的人?”
“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弟弟現在還活著?”
“不是陳天榮救了他?”明仁趕到仙樂宮的時候,聽到的解釋是這樣。
“哎——”王樹材長歎一口氣,緩緩說道:“炸藥的成分是硝化纖維,含氮量12。5%,剛剛達到爆炸臨界點,威力有限。”
“現在軍方不是推崇TNT嗎?”明仁在這方麵雖然不通,卻也有所耳聞。
“是啊,所以根據屍檢報告,許老死於HCN攝入過量。”王樹材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補充道:“簡單說,許老想與虎謀皮,被看不慣的人毒死了。”
明仁遲疑了一會兒,說道:“所以你想告訴我——是軍方的人下了毒,為了洗脫嫌疑,他們又加上了一出爆炸案。和日本人勾結的敗類人人得而誅之,他們何必畫蛇添足折騰這兩件事”
“是,但你能給出更合理的解釋?或者老弟你向我解釋解釋阿義和顧琦晉那天在仙樂宮到底是鬧的哪一出。”王樹材盯著明仁,他的兄弟他了解,但他兄弟的兄弟他不了解。
明仁冷笑,擠出一句:“所以王局長今日來是想提審阿義?”
“不敢。”王樹材拍拍明仁的肩,頗為誠懇的說道:“‘十三太保’都是總統麵前的紅人,就算是阿義借著顧琦晉的事情下的手,我也不敢拿他如何。但是,老哥我有自己的難處,隻有知道了是誰幹的,我才能找到方法把麵上的事情圓過去。”
“我可沒聽說過力行社的力量發展到了英國。”
“老弟,明家的過往和社會關係都是擺在台麵上的事情。阿義即使不是,也很容易被人盯上。年輕人,總傾向於熱血報國。”這是王樹材最為無奈的地方——警察的職責是維護國家法典和公民人身安全,但力行社就是挑戰法典的存在。偏偏那又是一群有誌青年,置生死名節於度外,但求國家得以保全。他夾在中間,困惑到無以複加。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這本是高尚的行徑。如果他是,我會告訴你,但他不可能是!”明仁將最後一句話說得尤為堅定,不容置疑。
“既然如此,就算了。”王樹材拉過帽子扣在頭上,他並不想為難兄弟。
“等等。”明仁攔下王樹材,說道:“另一種可能——做這件事情的人根本就找不到軍用炸藥,或者說他們不想傷及無辜。他們這樣做,隻是為了讓你懷疑是力行社下的手。”
“司機也死了。”
“可在場那麼多人,真正被炸死的隻有那個司機。或許怪他福薄命淺呢?”
“你這樣的推斷,可是把你弟弟往死路上推。”王樹材領悟了明仁的意思,但不能理解。
“不,是有人拿阿義和琦晉的事情當幌子,把他們往死路上推。”
“夠狠。但我喜歡。”
之後,是明公館的傭人看到王樹材大步流星的跨出了院門,帶著春風得意的神色。
“《沾染桃色新聞,上海灘大亨喋血街頭》,《暗殺黑幕,許顧兩家結仇》,《通敵賣國,終遭天譴》……顧大少,你惹出來的好事。”明義捧著報紙,坐在顧琦晉身邊一一讀著。
“我惹了什麼事了?喝多了就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顧琦晉撇撇嘴。
“知道我才想跟你打一架!”明義狠狠的把手中的報紙砸在顧琦晉身上,笑罵道。
“那老家夥死了關我什麼事?早知道他要死,我就留到他墳前再跪。還有,我是個傷患,你輕點!”顧琦晉指著自己纏滿繃帶的手,憤憤不平的感慨道:“憑什麼那個姓陳的就把你死死護在懷裏,他也不知道有點博愛情懷?”
提起這件事情,明義有些茫然——為了一個人奮不顧身,總歸是要理由的。但以他和陳天榮的關係,斷然給不出這樣的理由。
“二少爺,警察局的人抓了陳老板。”
“為什麼?”明義和顧琦晉同時叫道。
“據說是和爆炸案有關。”
“你乖乖躺在這裏,我去找大哥問問。”明義丟下一句話,便衝了出去。
顧琦晉氣結,默默吼道:“誰才是你朋友啊!”
……
“辛苦你了。”
“無所謂,這樣的人死了就好。”
“那——”
“別勸了,我沒有信仰。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