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裏的氣氛壓抑冰冷。
    軍醫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的，“屬，屬下沒辦，沒辦法……”
    帳內寂靜無聲，隻能聽到一兩聲稍顯急促的呼吸聲，床上的人麵色如紙，如非那微弱的呼吸聲，隻怕要讓人錯覺床上的人已沒了生氣。
    那西恩握著對方微涼的手，隻覺得一寸寸寒意從骨髓中侵入，連帶著他的手似乎也冰涼起來了，微微顫抖著。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看著床上靜靜沉睡的人，隻覺得連呼吸都不暢，看著他的國師，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太荒唐了。
    他苦等了八年，苦心營造了一切，隻為給他的國師最好的一切，隻為等他的國師回來，他甚至可以不顧國主的尊嚴，伏低做小。
    可他的國師回來的時候卻病了，他將軍隊裏所有精良的軍醫挨個拉過來，卻最終換來一句，沒辦法。
    怎麼會沒辦法呢……
    他霎時雙眼淩厲，戾氣外放“庸醫！連這點小病也治不好，我留你何用！來人！”
    軍醫連聲求饒，卻不抵不過早已失去理智的男人。
    “國主，國主饒命啊……這位公子他是舊疾複發，經年累月下來的傷病，治不得啊……”
    可惜，最終，他也隻能被強硬拉下去。
    那西恩將清蓮微涼的手放回被子裏，眼裏滿是自信，“放心吧，我會治好你的，不計一切代價。”
    他的烏西雖沒有大夏疆土遼闊，找一個神醫難道還找不到？
    帳外有人求見，那西恩皺眉“誰？”
    “是……是大夏的皇帝……”士兵再說這話的還感到一絲疑惑，他無法想象，大夏的皇帝怎麼可能會來這裏。
    那西恩的臉一瞬間陰沉下去“他來幹什麼？”
    “回國主，大夏的皇帝說了，他有辦法治好清蓮公子，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他說，國主必須將清蓮公子還給他……”
    “狗屁！”那西恩聲音猛地提高，卻又意識到正在沉睡的清蓮，一瞬間壓低了聲音，語氣陰沉無比“他算什麼東西，告訴他不需要，我們烏西的人不需要他們大夏假仁假義！”
    兩國的戰事不知道何種原由停下來了，沒人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傳到境內的消息隻道賀將軍生死未明，所以高晨將軍前往邊境。
    沒人知道這隻是故意傳出去的消息，因為要給高晨將軍一個前往邊境的理由，而皇帝竟也跟隨著行軍的隊伍，親自前往邊境。
    睡在床上的人輕輕的動了，他拉了拉那西恩的袖子，嘴唇有些幹裂，聲音聽起來有些幹澀，“讓他來。”
    那西恩眼裏充滿了抗拒，“國師……”
    清蓮看著他，笑了笑。
    忍住心裏湧起來的痛苦，那西恩一握緊拳頭“讓他進來！”
    他倒要看看，大夏的大夫，究竟有多能！
    夏穆陽掀開帳簾走進來，他的身後跟著賀修瑾和高晨，這兩人並沒有說話，隻是戒備著四周，不管怎麼勸說，皇帝還是要親自前往敵人的地盤，他們這些做臣子的能怎麼辦？
    那西恩麵色如霜，看也不看夏穆陽一眼。
    清蓮倒是笑了“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夏穆陽看著他，滿腹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這個人怎麼會變得如此虛弱？明明才過了幾天，當初在寺院的時候還麵色無常的跟自己對弈。
    夏穆陽心驀然一陣抽痛，揮手讓身後的禦醫過來，那禦醫是他從宮內帶出來的老神醫，醫術精湛，他一看到清蓮就渾身一顫，顯然沒料到，當初的太傅居然還活著。
    不過他活到這把歲數，能在皇宮安然無恙待在如今，也不是隻有醫術精湛，他走上前，剛要把脈，就見清蓮搖了搖頭“不必。”
    “這……”禦醫遲疑的看向皇帝。
    夏穆陽眉頭皺起，剛要出聲，清蓮便道“我讓你進來，是因為我有話說。”
    那西恩原是不願意大夏的大夫來治好他的國師的，這樣顯得他的人很沒用，可一看清蓮拒絕了大夫，又忍不住有點心慌“……讓他試試吧……”
    清蓮坐直了身子，喘了一口氣，“聽我說。”
    夏穆陽下意識的繃直了身體，突然不敢對上清蓮看過來的眼神，他垂下了眼，卻看到放在床頭的一柄匕首。
    蟠龍纏著手柄，刀身被收進刀鞘裏，沒人比夏穆陽還要熟悉這把匕首了，因為這是他的，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先皇賞賜給他的。
    他卻在看到的第一眼時呼吸絮亂，再也沒有人比他還要清楚這匕首為何會放在清蓮身邊了。
    當初就是他握著這匕首，刺進了清蓮的身體裏。
    身體被撕裂的聲音仿佛還能在耳邊響起，每次午夜夢回，總要讓他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驚醒，那人血肉模糊，一雙眼緊緊的盯著他，沒有恨，沒有怨，依稀還是那雙含笑的眼眸。
    他的手不可抑製的開始顫抖，甚至想衝過去將人抱入懷裏，求他原諒。
    “……子晉？”清蓮的聲音響起，他說了那麼多，這人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夏穆陽像是回過神來一樣，“什麼？”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了嗎？”
    他茫然的抬眼，卻看到那西恩滿臉幸災樂禍，對方眼裏的得意怎麼也掩蓋不住，夏穆陽心裏忍不住驚慌，直覺對方的話自己可能一點都不想知道。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出聲，聲音苦澀幹糲“……你說什麼了？”
    對方靜靜的看著他，仿佛還是當初那個寵溺自己的太傅，他聲音淡淡的，卻讓夏穆陽差點當場跪下來。
    清蓮說，你走吧，我們再也不要見麵了。
    他後退了一步，猶如被堵住了口鼻，根本呼吸不過來，四周似乎都成了擺設，他隻看的到那張清麗的臉，以及對方如劍刃般刺人的話語。
    清蓮拿起放在一旁的匕首，“你看，我幫你保管的這麼好，就把這匕首送給我罷……”
    “而我欠你的，都已經還了你，往事前塵都已過去，子晉，我們從此再不相幹。”
    再不相幹。
    那人看起來如此虛弱，卻說得出這麼傷人的話。
    直到夏穆陽步伐淩亂的離開這裏，那西恩終於忍不住將清蓮擁入懷裏，他的眼裏滿是笑意，他的國師拒絕了大夏的皇帝，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是有機會的？
    他小心翼翼的開口“我們馬上回烏西，我會找醫術最精湛的大夫治好你，再也不要和大夏有幹戈了，好不好？”
    他願意放下一切，隻要這個人一直待在他身邊。
    清蓮看著他，對方仿佛是得了心愛之物的孩子，眼裏滿滿是純粹的欣喜。
    他點點頭，笑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