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國寶大人們說了些什麼，他說打怪獸，夜頭，初十，很明顯，今天晚上有行動。”
    阿彌陀佛，麗娜沒有在這些信息之間做出要我猜的舉動。
    “那你怎麼那麼晚才出發？”
    “我吃過晚飯就睡了，本來想養足精神做夜行俠的，誰知道睡到淩晨兩點多才醒。”
    完全能夠理解，小孩子能在半夜兩點醒來並還記得要做的事已經難能可貴了。
    “你爸沒看見你出來？”
    “他根本不在家，肯定也打怪獸去了，哦對了，尕公尕婆肯定也去了。”
    “怪獸！”我不能不笑了，這易麗娜，現出了小孩子的原形，奧特曼看多了，“都六年級了還看奧特曼？”
    “嘲笑別人是不對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缺點，你的成績那麼好，就不懂這個道理？”小麗娜的眼睛裏容不得半點沙子。
    在這荒郊野地對比自己大六歲的大姐姐發脾氣，是不明智的。她足夠理智，所以隻是一本正經地擺事實講道理，並沒有像對曉梅那樣口出狂言。
    “好了，開玩笑的，”我想到了曉梅，要替溫順的曉梅討個說法，“昨天為什麼諷刺曉梅？”
    “哪有──”她不自然地撓了一下鼻子。
    “不背你了！”嚇唬她。
    “不背就不背！”還嘴硬。
    “好吧，我走了。”看她怎麼辦。
    真的，想就這樣走了，好想念我的小床鋪，真想飛快地跑回家睡覺，倒下就睡，困得不行了。
    “等等我，”她焦急地追上來，“告訴你啦，可你不許告訴我哥，你發誓！”
    “不說算了。”困的失去耐心，真沒心情聽了。
    發誓，成績跟他哥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語文回回不及格，可能連“誓”字都寫不來，跟著電視劇語言瞎起哄。
    “三姨，我走不動了。”小孩吊著我的衣角嘟囔。
    身上的T恤是考完那天大姐給我買的，可不能被麗娜扯壞了。趕緊背起了她。
    一緊張，清醒精神了許多。
    “三姨，前天，曉梅剛回來的時候我去她找她玩，你猜我在她包裏發現了什麼？”在我背上一顛一顛的，麗娜沒有馬上睡著，奇跡。
    “不猜！”聽到這兩個字時條件反射性頭疼。猜謎語，腦筋急轉彎，怕這個的肯定不止我一個。
    “發現了一封信，你猜是寫給誰的？”麗娜越發來勁了。
    “不猜！”本來想用罵的語氣，可是從沒罵過人，這種語氣究竟會於人於己帶來怎樣的反應，不敢隨便嚐試，尤其是對這麼個小不點。
    “寫給我哥的！”她提起了嗓子，精神地像剛喝了一瓶辣椒水，“情書！”
    “信和情書不是一回事，詞典裏有解釋。”說完這句，不想開口了。
    實在不想把有限的力氣用在與這個有著三寸不爛之舌的小女孩之間無聊的語言對壘上。
    我和曉梅就喜歡用紙筆來溝通，和班上的幾個好朋友也一樣，經常互相寫個紙條、寫封信什麼的。
    麗娜怎麼可能理解我們大人之間這種文藝，不管言語和眼光再怎麼犀利，她畢竟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
    還好，她不作聲了，可能睡著了，小孩子總能在活蹦亂跳間閃電入睡，國寶經常那樣，上一秒還咿咿呀呀地摔板凳，下一秒已經趴在板凳上睡著了。
    “三姨，”又來一聲，“三姨你走慢點，太抖了！”
    還沒睡著，真想叫她一聲“老佛爺”。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不能停，要是停下，肯定就算食人魔駕臨也挪不動半步了。
    “我哥喜歡你！”
    在這句話裏僵住了腳步，不過隻是不到一秒的時間，又接著走了起來。累到無法多想了。
    “我也喜歡你，喜歡你跟我哥在一起，曉梅不該從中插一腳！”麗娜回答了我一開始問的問題。
    “我也喜歡你們──你哥和你。”馬上脫口而出的這麼直白的表達，說明了自己的內心有多窘迫。這和胡言亂語有什麼區別？
    “你不會真不懂吧？我是說你和我哥，你們是一對！”
    “不是，別亂說！”不說硬話不行了。
    “我哥哪兒配不上你呀！”她是遇強更強的角色。
    “不是那個意思，”不能和個小孩杠上，還是讓著她吧，“我和你哥是好朋友，曉梅，我們都是好朋友，沒有什麼誰和誰‘一對’，真的。”
    盡量保持著大人對小孩敦敦教誨的語態，這個話題，實在不適合跟一個12歲的小女孩談。
    “三姨，我困得不行了。”小家夥給了我大大的驚喜。
    用力把耷拉在背後的她往上抖送了一下，笑著繼續朝前走。
    走著走著，聽到一聲“雲寶”，我趕忙回頭，是父母親、要陽叔和餘老太。
    他們，剛剛也在那裏？
    還有一個人，戴著蓋住大半張臉的奇幻琉璃的金色麵具，身形和易峰差不多，清健挺拔，應該就是麗娜口中的“怪人”。
    “雲雲，辛苦你了！”要陽叔接過在我背上睡著的麗娜。
    “雲寶，你們怎麼在這裏？”母親走過來，用手掌把黏在我臉上的濕透的頭發抹開。
    “嫂子，一定是麗娜搞的鬼，你們曉得，我家麗娜不聽話！”要陽叔慌忙掩護我。
    “媽，我們沒有越過柑橘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怎麼能做出這麼離譜的事，這和犯罪有什麼區別，在心裏一遍一遍地責罵自己，根本不敢看母親的眼睛。
    “不要緊的，雲寶。”母親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淚水。
    “雲寶，其實應該怪我們大人沒把這次行動告訴你們。”父親拉起母親的手。
    母子連心，看到我流淚，母親的眼眶也濕潤起來。我的眼淚很淺，無疑是從母親那兒遺傳來的。
    “先回去吧，回去再說。”餘老太給父親遞了個眼神。
    “那個人呢？”情緒一下子被懸疑控製，我發現“蒙麵人”已經不見了。
    大家都四下看去。
    那個“蒙麵人”不辭而別。
    “一整夜，辛苦他了。”父親看著身後通向蝴蝶山的茅草路。
    “是啊，多虧了這個小夥子。”餘老太也和父親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怪人”是個小夥子，這個小夥子回蝴蝶山幹什麼？
    “他家住在蝴蝶山？”我開玩笑似的問笑嗬嗬的餘老太。
    “他又不是樹精，怎麼會住在蝴蝶山呢！”餘老太回答。
    “他是你家親戚嗎？”
    “是的是的，他是老太家的遠房親戚，很遠很遠的遠房親戚。”餘老太翻著腰，鼓著眼睛說。
    100歲高齡的老太總覺得我還是那個怯生生地給他拜年的，四五歲時的小雲兒。從這句話裏，不難聽出這種感覺。
    神情、動作都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他低頭看我，現在他抬頭看我。
    這個老人家，已經腰弓背駝了，腳力卻絲毫不輸年輕人，簡直就是現實版的土地公公。
    “他是獵人？”我抬頭問父親。
    不想再和老太對話，俯視別人的感覺很糟糕，就像困身於茫茫沙漠，舉目無人，全是絕望。
    “他，是的，很厲害的獵人。”父親的回答很玄。
    這個回答，我理解為“是比獵人厲害很多很多的人”。
    “他為什麼戴著麵具，”誰都會覺得奇怪，又不是在參加化妝晚會，“他的臉是不是……”
    罵人還不揭短，這樣問好像有點不禮貌。
    私下裏問父母還說得過去。可麵前還有餘老太和要陽叔在，他們畢竟是外人。
    不用多想了，因為大人們集體笑了起來，笑得讓我也跟著輕鬆起來。
    “人怕出名豬怕壯，小夥子很懂得進退！”餘老太最先停住了笑。
    要不是說的是，很遠很遠的遠房親戚，我真覺得他老人家有炫耀自家人的嫌疑。
    反正我覺得在這個方圓十裏找不出第八個人的山間，戴個麵具和“很懂得進退”沒什麼聯係。
    不過，總算排除了“他臉上有疤有胎記，缺鼻子少眼睛，或者長相其醜無比”之類林林總總的推測。把別人想成那類樣子就像自己親手造成了那幅景象一樣難受。
    “他一定超帥的！”麗娜忽然發出聲音。
    小姑娘不把他爸折磨死是不甘心的，在場所有人中膽子最小的就是要陽叔了。
    “嚇死我了——娜娜你——什麼時候醒的？”她可憐的爸爸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笑得那麼大聲，墳地裏的鬼都被你們吵醒了！”小家夥都忘了剛才在柑橘林邊嚇得魂不守舍的樣子了。
    旁邊半邊山的凹子裏是一塊塊綿延的墳地，麗娜顯然仗著人多，漲起了膽子。
    這句話把要陽叔嚇得臉都青了，急忙躲到我的父親身邊。
    “確實生得好看！”餘老太美滋滋地自顧自樂，就像沒聽到“墳地”、“鬼”這兩個詞一樣，真是道骨仙風。誰敢相信他不是在誇自己孫子？
    餘老太歲數的老人，由衷地誇讚“生得好看”的小夥子，應該是國字臉，八字眉，厚唇若塗丹，眼睛炯炯有神，想到了，就是金剛葫蘆娃的長相。
    實在忍不住笑，可笑話一個百歲老人，是為大不敬。於是抿住嘴，快步走到了最前麵。
    “有我哥——帥嗎？”麗娜被迫加大了聲音，剛睡醒的聲音，撕啞的。
    因為餘老太走在墳場方向一邊，右邊；我和母親在中間；父親在我們的左邊；麗娜他爸背著她站到了父親的左邊，也就是離餘老太最遠的地方。
    “個人認為，”老太像時光在他年輪裏倒退了八十年一樣，眉飛色舞地掃了另外幾個大人一眼，之後盯著麗娜，調皮地逗趣，“比你哥帥！”
    “不可能！”在麗娜這裏，餘老太的年齡倒退了遠不止80年，幾乎和她同齡了，或者比她更小，“你吹牛！沒有人比我哥更帥！”
    “娜娜，不能這樣啊，對老太沒禮貌！”要陽叔不屈不撓的精神值得肯定，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女兒連自己一個字都難以聽進去，但依然不斷嚐試進行教育。說不定哪天，自己的乖女兒就“好的，爸爸“了。
    而不是現在這樣，“要你管啊！”
    “怎麼和爸爸說話的呢！”爸爸還在企圖維護尊嚴。
    “要你管啊！”女兒根本懶得管爸爸的尊嚴在哪裏。
    “爸爸不背你了!”爸爸的威脅毫無底氣。
    “要你背啊！”女兒的更像威脅。
    “好了好了，乖乖睡覺！”還是妥協自在些。
    “要你管啊！”以不變應萬變。
    …………
    易家父女倆的鬥爭，結果毫無懸念，更值得關注的，是那個戴著像古董一樣珍奇的金色麵具的，有著過人本事的，很可能比易峰還勁道的，眨眼間消失無影無蹤的，或許住在蝴蝶山裏的，神秘透頂的蒙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