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炎炎烈日漸漸西沉，落日的餘暉灑滿了大地，青石板的小巷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橘紅的薄紗，連灰白的牆麵都在散發凜冽的美。街頭漸趨安靜，唯有樹上的知了仍舊沒日沒夜地叫著，非要在這一個夏日唱完一世的枯燥曲調。
    秋意坐在樓下大廳內，百無聊賴地撥弄指甲，氣定神閑。樓一帆在他的麵前晃來晃去，沒個停歇，或是突然懊惱地拍拍手，或是忽然用力一跺腳，惹得地麵也跟著一陣顫抖。“一帆，別晃了，我頭都暈了。”秋意理理頭發，不耐煩地說道。
    樓一帆停下腳步，坐到秋意對麵的凳子上，倒了一杯茶水，“咕嚕”一聲喝下。他重重地歎一口氣，苦著臉對秋意說：“你說掌櫃的沒回來倒是情有可原，這修墨怎麼還沒回來。”
    秋意微笑，也倒了杯水輕抿一口，將茶杯舉到眼前仔細地看了好一會才說道：“是有些奇怪。一帆你去看看？”
    樓一帆毫不猶豫地搖頭，姑且不說楚離之發了話讓他留在店裏保護秋意，單說他作為一個男人就這麼把一個女人留在這裏也是缺德。他拍拍胸脯，肥肉隨著他的動作上下抖動。他看著秋意說道：“秋意姐，雖然我們都喊你姐，但出了事鐵定是我們幾個爺們保護你。”
    秋意一愣，看著樓一帆發起了呆。
    “秋意姐，怎麼了這是？”樓一帆伸出手掌在秋意麵前晃了晃，一臉疑惑地看著她。算起來二人相識將近四年，每次店裏人少的時候秋意便會下來幫幫忙。無水閣生意清淡，大多數時候秋意也都在樓下。平日裏她總跟大家說說笑笑，也不見跟誰紅過臉，待人從來都是客客氣氣。臉上總是帶著微笑，或者說是似笑非笑。樓一帆總覺得秋意的身上背負著巨大的秘密，而這樣的秘密即便是他窮極一生去探尋，所見也不過是管中窺豹。秋意也從不提及過去，唯有在一個人沉思的時候臉上才會露出幾分落寞，如同此時孤垂的落日。
    “沒事。”秋意悵然若失地答了一句，嘴角的笑容又回到臉上。保護這樣的字眼，已經是許久之前聽到的話語。一字一句都仿佛刀刻般存在心底，每每忘卻一分，就有十倍的疼痛來償還。這樣的刻骨銘心，要如何去忘記。
    也曾有那麼一個少年，麵對這浩然天地滾滾紅塵，一身的堅定滿心的無畏，對著那一方夜空許下海誓山盟：“吾在此立誓，此生若不護秋意長安，便以千分之疼痛施於吾身。”總不能忘記那樣的誓言，如練的月華下少年的臉如同白紙渲染，連這天地間的汙穢都消失殆盡。隔著時光經年，看著誓言破碎成了落地塵埃，想起那夜少年的微笑，總能叫冰涼無邊也幻化成了業火灼焰。
    後來，還是兩敗俱傷，到如今慘淡收場。那一場誓言，卻是如何也不能忘。
    “我——我回來了——”樓一帆往門外看去，就見蘇修墨拖著步子，一手扶在腰上氣喘籲籲地進了門，直接坐在了最近的一條板凳上。
    樓一帆倒了杯水遞給他，問道：“你不是去報官嗎，怎麼去了這麼久？衙門的人呢？”
    蘇修墨接過水，往口裏灌了一口，緩了幾口氣，看著二人說道：“我去衙門說明緣由，結果周大人說有乞丐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城南的老大夫行醫二十多年，說我們汙蔑，差點把我抓起來，我是拚了命才回來的。”
    “怎麼會這樣？”樓一帆問道。
    “誰知道。”蘇修墨攤攤雙手，表明他也很無奈。
    “這件事，離之想的太簡單了。如今，還是希望離之把雪兒帶回來吧。”秋意淡定地說道。從最開始楚離之分析事情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明明每一個邏輯都極盡合理，明白人一想就能推敲出事實經過。如今看來，最不對勁的地方，就是太切合邏輯。她將整件事情簡單地回顧一遍，仍舊想不出眾人忽略了哪一個環節。
    “掌櫃的回來了！”樓一帆指著門口喊道。秋意和蘇修墨循著樓一帆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楚離之一臉挫敗地進了屋子。
    “怎麼樣？”秋意問道。
    楚離之看看眾人，說道：“我去了城南，城南也確實是有家醫館，醫館內的大夫是先前為她治腿的那一個。”他停頓片刻，將幾人的表情都看了一遍，“隻是，那個老大夫已經死了。”
    三人的身子明顯一僵，許久才反應過來互相看看。原本以為隻是單純的拐賣人口，現在卻牽扯出了命案，到底是錯過了哪一環節。
    “那雪兒呢？”秋意問。
    “我找遍了醫館，沒有見到她。我看了他的屍體，倒像是死了很久的。”楚離之看著秋意淡淡地陳述。
    “怎麼衙門裏沒人發現？”蘇修墨問道。
    “這就是我們接下來需要了解的問題。要麼是衙門刻意回避此事，”楚離之抬頭，“要麼，那個老大夫根本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