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離之回到無水閣後便徑直上了樓，絲毫不理會還沒摸著頭腦的幾人。樓一帆抬頭看著楚離之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盡頭，抬手搭在緊跟身後的蘇修墨肩上，吊兒郎當問道：“老板這是怎麼了？”
    蘇修墨跟著樓一帆的視線望向樓梯，木質的樓梯年久失修，當日的朱漆鮮豔奪目，如今卻分不出原先的色彩，這無水閣曾是蘇修墨祖上的房產，後來蘇修墨經營不善，再加上一些特殊原因，不得不盤出店麵。適逢楚離之到了豐州城，也就自然而然地易了主，雖然生意仍舊沒見點起色，但蘇修墨好歹是留在祖產的宅子裏，也因此，他對楚離之始終心懷感激。他收回視線：“誰知道呢？”
    樓一帆回過頭不滿地“嘖”一聲，恰巧看到提步進門的秋意，忙走上前去，擠出一臉討好的笑：“秋意姐，你倒是說說，掌櫃的這是怎麼了？”
    秋意輕笑一聲，走到案幾邊倒了一杯茶送入口中：“你們都不覺得雪兒很可憐麼？”說完便站起身來，看著二人愈發迷茫的表情，搖頭上了樓。
    楚離之所住的房間開了一扇寬兩丈的窗戶，透過窗戶便能看到豐州城最繁華的街道，每日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擦肩而歸的緣分都是難能可貴。最初站在這扇窗前，楚離之所有的是睥睨天下的王者風範，憐天下百姓之苦，憂咫尺朝堂之謎。後來心境變了，就成了冷眼旁觀，看賊眉鼠眼的男子裝上衣衫華麗的女子後，順手撈走了她腰上懸掛著的荷包；看負心的男子如何始亂終棄，還能看到衙門官兵欺壓百姓。如今，隻剩了滿心的蒼涼。楚離之麵對窗戶站立，看著底下的浮華，雙眉緊鎖。
    秋意推開門所見的便是一身玄衣的男子負手而立，背影蒼涼，仿若在這天上地下，再也尋不到知己紅顏。秋意倚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他，曾經深愛自己的男子。彼時青春年少，總以為愛情非要轟轟烈烈驚天動地才好，一個身處風塵之中，一個位居廟堂之上，明明是毫無瓜葛的兩種人，非要糾纏到至死方休，到了如今彼此落得個淒淒慘慘。
    “離之。”躊躇良久，秋意終究還是喚了一聲。麵對他時，秋意總是要豎起全身的芒刺，不允許他靠近分毫，彼時擁抱著取暖的相親相愛彷如前世。
    “你來了。”楚離之並未轉身，語氣中卻有著釋然。
    秋意微笑，提腳走到楚離之身邊，同他並肩看這人世：“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修墨說了什麼麼？”
    楚離之疑惑地看著秋意，對於二人的過去，彼此都已經默契的絕口不提，明明是相互依偎的溫柔歲月，卻非要將它視作寒冬臘月刀刀入骨的寒風，長久以來，究竟是誰不願意放過誰。他盯著秋意看了好一會，才轉過頭去，仍舊望著窗下的天地。
    四年前的楚離之是何種模樣，他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隻是到如今都無法忘記，他是帶著一身的狼狽傷痕到了豐州城。彼時朝政更迭新皇登基，楚離之始終想不起是無奈逃避還是一路被封殺到了此地，隨行的還有秋意——他曾發誓護她終身的女子。
    而後的故事便逐漸明晰了，陰差陽錯買下了無水閣，理所當然地成了這裏的掌櫃，結識了樓一帆與蘇修墨。
    “修墨說了什麼？”楚離之茫然地看著底下的人來人往，對於過去發生的很多細節，任憑如何想破頭皮，也總是吉光片羽，激不起心中的半點漣漪。
    “你啊。”秋意突然失聲笑出了口。身旁的這個男人，有著絕世之才，有著傾國之貌，還有一顆除了秋意誰也無法溫暖的心。分明是個心軟的人，舍不得為難別人不願意為難別人，卻非要裝出一副不可接近的模樣。
    你啊，曾經跑遍大街小巷隻為了為我買一盒我慣常用的胭脂；你啊，曾經站在人群最擁擠的位置仰望我的容顏；你啊，曾經是我最深愛的人，亦是最深愛我的人。
    都隻是曾經而已啊。
    秋意記得，二人初次來到無水閣之時，蘇修墨仍舊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模樣，臉上的稚氣還未褪去，眉間的惆悵卻是揮之不去。他愣愣地看著二人，如同見到了九天上的仙人那般吃驚。秋意淡淡掃他一眼笑道：“看什麼？”
    蘇修墨這才全身一個激靈，臉也是憋得通紅，他扯起秋意的衣袖把她拉到一邊輕聲說道：“姑娘如何跟一個死人臉在一起？”以後的很長時間裏，這都成為秋意使喚蘇修墨的把柄。
    以前的離之並不是這樣的。以前的離之有著這天下最最溫暖的笑，唇角輕揚間就已經醉了滿地的煙花。風華正茂的男子，一舉一動都是神采奕奕。秋意也不記得這樣的離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便不見了蹤影。
    心中再不明白不過那已經是過於久遠的記憶，卻還是不甘心，還是貪婪地懷念。
    “留下雪兒？”秋意忽然問道，興中對於答案已然明了。
    “嗯。”楚離之淡淡答道。
    秋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