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河流一直走、走到再也回不去家鄉。
    沿著家鄉一直走、走到再也記不得流浪。
    這片自治州由於海拔比較高的關係，相比氣候溫和的家鄉，要寒冷許多。才初秋的天，清晨大霧裏已經需要裹緊羊毛大衣或者羽絨服。大霧散去大概正午時分又隻需要著單衣便可。夜間又是出奇的冷。
    真是奇怪的海拔。真是奇怪的天氣。
    高憶寒收拾妥當走出客棧，相比以往的休閑穿著，她今天收拾得還算像樣。米白的短羽絨服，穿在她身上卻一點也不覺得臃腫，相反、看上去腰身極好。裏搭一件時下正火的淺粉高腰短打毛衣，下身是一條剪裁精致的羊絨短裙。裙子長短正好，從羽絨服末端生出線條精細流暢的裙擺，不至於太長而遮住她原本不長的腿。腳上穿著修腿的過膝長靴，靴子和裙子之間露出緊裹著灰色線襪的腿。
    高憶寒160的個子，比例還算好，不胖。這樣看上去越發嬌小可愛。也不知是衣服還是天氣寒冷的原因，她的麵色看上去愈加蒼白。
    拖著行李箱緩慢的走在大霧彌漫的小鎮上，她必須很小心很仔細的走，以免自己被對麵的行人或電線杆子撞到。
    在一個紅燈路口停下來，由於看不清街道對麵的燈，她隻能不時回頭看看頭頂的指示燈。等待時感覺越來越冷，她吸了吸鼻子，停下來思考了一下，從背包裏拿出圍巾，暖和多了啊！嗬嗬
    這是她在這個小鎮的最後一天，今天返回C市休息一天，準備出發去杭州。那可是她魂牽夢繞的地方。
    總是對江南一帶的小巷、古橋、河流有種特別的向往。
    也說不出究竟為什麼。就像三毛執意跑去撒哈拉沙漠尋找前世的鄉愁，她想，或許我前世的鄉愁就在江南的某個小鎮上。我就去那裏，沿著河流一直走，走到忘了故鄉，走到找回故鄉。
    而此刻一想到馬上就能去到那裏，她不禁又走得歡快了起來，恨不得把手裏的箱子拖成奇妙的飛揚的紗；把腳下的路走出神秘的離奇的花；把眼前的霧都吹出色彩斑斕的泡泡來。
    這樣一來，自己到底是應該恨那通電話，還是感謝那通電話？
    【一個月前】
    那個無精打采的下午和其餘任何沉悶的夏日上班的午後沒什麼兩樣，永遠一副營業員比顧客多一倍的景象。
    人們也習以為常的紮堆聊天。高憶寒趴在櫃台裏，有一搭沒一搭的參與著大家的談話，偶爾說幾句笑話，她的聲音一直很大。總是自己都錯覺自己講話有回聲。突然感覺震動，她拉開抽屜。
    手機上黎川的名字明亮起來。賣場裏不允許員工接打手機，她拿出手機，蹲在開票台內，劃開：“喂？”
    就算過得再久，久到她記不得那個沉悶的夏日午後到底是六月七月還是八月，那天上班的是哪幾個人。她也忘不了電話那頭的話。
    “您好，請問是黎川先生的家屬嗎？”
    “又玩這個，你無不無聊啊？你不是開會呢麼？”
    “小姐•••”
    “你才小姐呢，你，”高憶寒話音未落，便被打斷了。
    “我不知道您和這位黎川先生具體關係是什麼，但是相信您能聽出來我不是他。這也不是什麼惡作劇，當然，黎先生也沒法再和您惡作劇了！”
    高憶寒聽懵了，一頭霧水。但並沒有打斷。電話那頭見她沉默，繼續補充。
    “我們這裏是D市交通警察機動巡邏大隊，我是副隊長俞進，今早發生的一起交通事故，一重型載貨貨車與一銀白轎車在十字路口相撞，轎車車牌****，車主黎川現已確認死亡，車上還有另一年輕女子身份未名。根據現場監控來看，黎先生是在與該女子親昵時誤闖紅燈，他全責。我們查看他的手機通話記錄，發現這個號碼與他多次通話，請問是否是家屬？”
    “•••••”
    “•••••”
    “小姐？小姐？您好，請問還在嗎？小姐？”
    良久，高憶寒重重的重新呼吸著讓自己盡量能聽清楚對方的聲音。在想了好久，覺得自己可以發音以後，她遲緩的回答：“我隻是他同事，我把他父母的電話給你。”
    她想起黎川每次總是在她質疑的第一時間說：“你怎麼老是不相信我，我工作忙還不是為了給你好的生活。我要是在外麵有什麼，出門被車撞！”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她雖然聽得不怎麼舒服，卻從來無從反駁。
    想起他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嘲笑他那些藏小三被抓包的狐朋狗友說：“偷吃也要把嘴巴擦幹淨了呀。”
    想起他聽過自己無數次嘮叨以後說的：“好，我們結婚，回同一個家。”
    他要的是房子。她要的是家。就像兩個人走在海邊，一個想著遠航，一個想要燈塔。道不同，怎相為盟？
    她沒有去黎川的葬禮。她終於相信了天意。
    對啊，所有的事情其實早就安排。
    如果黎川沒有出事，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們已經結婚了。過著至少在高憶寒看來平靜幸福的生活。又或者高憶寒沒有接到那個電話，而是被黎川的父母告知他的死訊，她或許還會傻啦吧唧的跑到葬禮上像個遺世獨立的小寡婦一樣哭天喊地。然後一蹶不振；然後頹廢不堪；然後傷春悲秋；然後責怪命運••••••可是偏偏就出事了，也偏偏接到電話知道了！是天意吧。
    他的誓言總算應驗了一個，隻是代價有點太大了。
    她確實是一滴眼淚也沒掉。隻是突然像失重一般，心裏大堆大堆的沉甸甸再也裹不住了，撲通撲通全部掉出來了。自己開始輕飄飄的往上飛，拉也拉不住。不對，是再也沒什麼拉的住。
    她毅然決然的辭掉工作。背起了背包。“在我迎接新生活以前，我要把我所有舊生活留在旅行裏。留在高山上，留在竹林裏。留在站台上一節一節呼嘯而過的車廂裏，留在河流旁一塊一塊刻著字的青石板上。”饒是這樣想著，踏上了那些呼嘯而過的列車。
    【一個月後】
    那個大霧彌漫的清晨裏，所有的事情都將被銘記。抬頭大霧遮掩的看不到的天空有著和高憶寒一樣蒼白的臉龐。
    ——“是你終於聽到我的祈禱，還是你想給我重生的信仰。所以你帶我到他身旁？隻是一眼，隻是一眼！我所有的歲月都驚動了。可是你卻沒有告訴我，要怎樣，才能重新回到他身旁。”
    多年後回想，高憶寒無數次希望那個清晨可以重來。重來的時候可以一樣，可以像那天一樣，突然出現在他身旁。一瞥花影深、驚鴻無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