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飛簷細流，小亭翠竹。一條碎石小路蜿蜒而出，探入茂林深處，舉目遠眺，卻見高山上白雪皚皚，與眼前灼灼其華的春色形成鮮明對比。亭下小池中蒸騰起霧氣，隱了花紅柳綠，讓人看不真切，一如薄紗後嬌豔的美人，影影綽綽，莊重卻誘人。
    我在亭中精美的石桌旁坐下，看著霧蒙蒙的水池出神。他在一旁沏一壺清茗，茶香幽幽。一滴淚毫無征兆地劃過臉頰，我詫異地感受著心中翻湧起的情緒：幸福的、痛苦的、疲憊的、絕望的。像是終於達成夙願，卻因為如願的代價太過痛苦，最終那個願望成了噩夢。
    他怔怔地看著我，許久，傳來一聲歎息。
    “可願聽我講個故事。”他把手中的白瓷茶杯遞給我，徐徐說道：“鴻蒙初辟，氣化三清。逐鹿之戰後，眾神各司其職，故事便是從這裏說起······
    禦衡天君是天界的三太子，出生尊貴。其人行事乖張，傲慢無比。從小眾星捧月，成年後便愈發飛揚跋扈。平日裏三天兩頭便要闖些小禍，眾神們都是看著他長大的，便也由著他去。然而，缺乏管教的孩子，無論是人還是神，都隻會變本加厲，最終釀成大錯。玉帝忍無可忍······”
    “什麼錯？”我把視線移向遠方，開口問道。
    他對我的突然打斷有些驚訝，略作停頓，才有些遲疑地開口：“他用伏羲琴蠱惑人心，令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兵，一時間萬鬼嚎哭，煞氣衝天，陰陽失調，天地間一場異變已避無可避。幸得陰陽道之君於九淵之中出世，陰陽道文再開，才將一切歸回正軌。此事震驚了整個天庭，玉帝盛怒之下，欲剔其仙骨，驅逐出神域，被老君製止。老君請求將三太子交予他來懲治，並發誓他將得到應有的懲罰。玉帝本來就疼愛三太子，隻因此事實在惡劣，不罰難以服眾，而今老君給的台階正和他意，遂同意了。
    老君收走天君身上的仙術，僅留下少許防身，而後，又在他身上種下一劫，令他去凡塵中曆劫洗罪。
    天君在去凡間的路上，想起老君的話，自覺十分荒誕可笑。老君在施法時對他說：“你之所以如此草菅人命，是因為你心中不曾有過憐憫。我在你身上種下一劫，此劫伴隨你永生永世，直至你洗清罪孽。”最後，天君聽見老君念道：“天界三太子禦衡，永遠愛而不得。”
    對於這樣的劫，天君感到深深的不屑，高傲如他，又怎可能愛上誰？
    “可縱使他萬年清狂，肝膽似石······這一次，卻終究栽得粉身碎骨。”他突然換了平淡的故事語調，言語間盡是無奈與自嘲。
    “什麼樣的絕世佳人成了他的劫？”我問。
    “不是什麼絕世佳人，是隻笨狐狸。”
    天君是在江南集市上遇見那隻狐的。那天春日正好，天君在集市中無聊的閑逛，周圍人群吵吵鬧鬧，令他心有不快。於是，為了捉弄凡人，天君施法打翻了貨台，弄破了籠子，看著大街上雞飛狗跳亂成一團，才心滿意足地轉身離去。而那些打翻的籠子中，便有那隻早已修煉成妖卻傻乎乎被抓起來的小狐狸。
    逃出籠子的小狐狸追上天君想要報恩，天君卻十分不屑的拒絕了。小狐狸隻好一路尾隨。一開始，天君還嗬斥幾句，趕他離開。後來，天君見趕不走他，便隻當他不存在一般，不再理會。此後，直到那狐妖死去，都未能再得天君隻言片語。
    “民間傳奇大多如此，一個落花有意，一個流水無情罷了。”狐妖的忠心專情與天君的冷酷無情早已在茶館中被說書先生演繹多次，我把玩著手中的瓷杯，有些心不在焉。
    “也並非全是如此，世人皆為局外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或許天君自己都未曾發現，不知何時候起，已經習慣了那傻狐狸的跟隨，習慣了轉身就能看到樹後藏不住的衣角，習慣了抬眼便能瞥見門後隨風飄起的青絲，習慣了三天兩頭出現在自家庭院中的美酒······”
    “是啊，究竟是何時起？那傻狐狸竟成了習慣，滲透到生命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他像是囈語般喃喃著，眉眼中是揮之不去的淡淡悲傷。我於是不再打斷，隻靜靜望著他，等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