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那人提著酒自房簷上落下，卻當真是一壺梨花白。皓月懸空，月華輕柔地落在他身邊，撒了一地碎銀。
    我坐在桌前，抬眼看他為我倒酒，周身一片泠泠寒意。他也停下，隻欣然回眸來看，眼中盈盈笑意，柔情似水。
    酒香自杯中傾瀉而出，我停止這無趣的互瞪遊戲，玩味地譏諷道：“閣下半夜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本教還未去找你，你到自己先來了。
    他依舊笑得溫柔：“墨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不是中午才見過麼？”
    “那麼，蜀平兄，區區奉勸你一句，模仿不僅要形似，還要神似。閣下的皮相畫得再傳神······你，終究不是他。”
    “你何時看出我不是他？”
    “一開始。”
    “為何···”
    “你當他真的會帶梨花白？我說了，我喜歡花雕。他帶來的，隻會是花雕。”
    他神色一變，出手迅急如雷：“那就讓他明日帶花雕到武當山找你吧！”
    “就憑你？”我起身向後一躍，輕鬆避開那一掌。
    “墨教主武功蓋世，蜀某怎敢托大，”那張與他極其相似的臉上，盡是醜惡與奸詐：“然而有一種手段你不屑於顧，我可是喜歡得緊！知道是什麼嗎？”
    我心下一驚，想起剛才醇厚濃鬱的酒香，再提真氣，身體已經空了。
    身形刹時失了平衡，狼狽躲過一記手刀，卻被蓄力的拳正中小腹，痛傳遍全身，失去意識前，聽到他在我耳邊喃喃地說道：“是下毒，散魂香。墨教主可還喜歡？”
    然後，是無邊的黑暗。
    一片明媚春光，我自夢中看見那狐妖。看見他金色的瞳孔中映出我的錯愕。那眼底一汪春水柔得亦要融化凡塵萬物。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把我攬進懷裏，像是對待世間最易碎的珍寶。我聽見他輕聲喚道：
    “桓觴。”
    “桓觴。”
    “我的桓觴。”
    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一如我心痛的感覺，
    一次又一次。
    我突然想起，這是我潛心修練後參透的前世，而那一世，我姓“餘”，單字一個“閑”······
    蜀平啊蜀平，你道我為何會識破你不是他。我說因為酒你就當真信麼？
    你不知道。你看我的時候，眼裏就是我。而他眼裏映出來的，從來不是我。
    是那個“桓觴”！
    我隻是長得像他的故人罷了。
    所以他不會來的。你以為抓了我能引他就範？
    不會的，哈哈哈，他不會來的，我隻不過是個代替品。
    蜀平，你果真是個傻子！哈哈哈哈！
    我在陰冷的地牢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身體劇烈地顫動牽拽著穿過鎖骨的鐵鏈“叮當”亂響。即使傷口因此裂開，血汩汩流下，仍舊控製不住心中譏諷又瘋狂的笑意。
    但很快，我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牢門的遠方，傳來他的聲音······
    “我要見他。”
    “禦兄莫急，蜀某是個生意人，隻要你把你畢生修為全都給我，我定然會把他還給你。”
    “修為給你又如何？我隻要我的墨清。你取我修為時，我要他在我身邊。”
    “禦兄與墨教主果然情深似海，可羨煞在下了。如此，蜀墨也並非不解風情的粗人，這便成全你們。”
    禦衡，你愛他之深竟到了如此地步！修為取出，輕則打回原形，重則三魂俱碎。隻不過一個與他相似的代替品，你都舍命相救，值得嗎？
    你以為，你把修為給蜀平，他便會放過我嗎？
    傻子，都是傻子。
    地牢的大門被打開，他在幽暗的快步行至牢前。隻一瞬，牢門上拇指粗的鐵欄就被他抬手劈為兩段，幹脆的斷裂聲回蕩在空曠的地牢裏，帶著肅殺的壓抑感。身後的蜀平隻輕輕一笑，好似並不在意。跟隨而來的侍衛們卻大驚失色，齊齊退了一步。
    他俯下身來抱住我，用力的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血肉之中，我死咬著牙，沒有因為牽動的傷口而哼出一聲。或許是感覺到我的戰栗，他放開我，用顫抖的手指撫上我的臉，惶恐卻又溫柔地安慰道：
    “沒事了，墨清，沒事了。”
    “等你傷好了，我帶你最喜歡的花雕給你可好？我們去遊曆名川大山，去你最愛的江南水鄉長住······”
    “墨清，墨清，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麼早來見你。”
    “我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真的。”
    然後他說：
    “相信我，桓觴，相信我······”
    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