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空，灰的那麼沉。冬天的寒冷終於要遠去了，但氣溫卻還是沒有上升。風，是寒的，冷颼颼的。雲，也是暗灰的，似乎是用鉛筆塗鴉出來的一樣，灰的有些不真實。常青樹的葉子也是深沉的綠，那是生命的狀態。沉重的，冷鬱的，讓人呼吸都有些困難。
    孟羽把常年冰涼的手使勁的往衣服口袋裏麵伸。口袋裏也是冰涼一片的，沒有絲毫的溫度。她常常跟林韜開玩笑說，你看我多像一個冰箱啊，春夏秋冬都有自帶冷凍係統。林韜也回應著她的玩笑，怪不得你夏天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熱，原來是有自動降溫係統。往往這個時候，孟羽反而是大汗淋漓的，被林韜折騰的。
    是啊，林韜很多時候都是那樣。不會反駁她的話語，但往往會用行動告訴孟羽，你的這個論點是不成立的。孟羽這個時候，也會發揮她另外一個自帶係統——遺忘！
    兩個人相愛，但膩的不厲害。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工作之餘也各自有各自的空間。林韜本是一家大公司西北區大區銷售經理的助理，兩年前一樁案子久拿不下，林韜在經理的指派下前往P市，也就是孟羽家鄉，在經過五天的談判後拿到合同，不久之後，華東區銷售經理因客戶資料外泄而引咎辭職。林韜在他上司的推薦下，被總公司任命為華東區銷售經理。自此就一直很忙。而孟羽為了跟林韜在一起，也在很努力的在這個快節奏的城市裏紮根。她不是一個喜歡過分依賴別人的人，總是認為愛情跟生活是分離的，不能因為愛情而捆綁了兩個人的生活。給予彼此空間，這是孟羽最懂的道理。
    也或許，正是因為這種空間才滋生了兩個人現在的隔閡？就好像終止了所以的交流機製一樣，逐漸的無話可說。
    孟羽爬上樓，手指觸到鑰匙的時候居然感受到了比自己手指還要冰冷的涼意。打開門，一句“我回來了”還沒有說出口，要彎腰換鞋子的姿勢就那麼僵住了。
    房間的那兩個人。像八爪魚的女人回頭看著她，放在林韜大腿根部的手甚至來不及挪開，有些許的驚恐，但很快轉變成一種挑釁。發絲淩亂的林韜靠在牆上看著孟羽，身上還係著孟羽的那件草莓圍裙，然後輕輕的笑。孟羽本來是僵直著的，但在她看到那個八爪魚一樣的女人露出的表情時，忽然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她跟林韜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笑起來的。
    女人看看林韜，又看看孟羽。臉上的表情再次轉換，那是驚訝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
    林韜推開了她，走向了孟羽。孟羽鞋子都沒有換，也走向了林韜。
    兩個人在客廳中央，對視著笑，先是輕笑，笑聲在一點一點的變大，就好像是聽了一個特別特別好笑的笑話一樣。
    這的確是一個笑話，由別人表演的笑話。送上門來的表演，送上門的笑話，怎麼能不好笑？太好笑了，比世界上任何一個自作聰明的笑話要好笑太多了。
    比自作聰明的笑話更好笑的是什麼？
    那當然是自作聰明但又不自知是在自作聰明的笑話了。
    孟羽以前不明白，但她現在明白了，明白的清清楚楚，明白的透透徹徹。
    林韜以前就明白的，但現在才知道以前的他也不是那麼明白。
    兩個人大笑，笑倒在客廳裏，笑得肚子疼在那裏打滾，笑出了眼淚。
    孟羽從笑聲裏續續斷斷的說：“不行了，我笑的肚子疼”。
    林韜笑著滾到孟羽的身邊：“我也肚子疼。我先幫你揉揉”。
    這是他們冷戰以前第一次的對話。女人站在旁邊看著這兩個笑得失控了的人，先是尷尬，然後是懷疑、驚訝，最後居然惱怒起來。瘋了瘋了，這兩個人是瘋子，是確確實實的瘋子，沒有人能夠明白的瘋子。
    女人覺得自己輸了。從林韜推開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肯定要輸的。但她沒想到，她不但輸了，而且是從來都沒有贏過。誰能贏得過瘋子？
    沒有人。瘋子是別人永遠沒辦法贏過的。除非那個人也是瘋子，隻有瘋子才能贏得過瘋子。可惜，她還不瘋。所以她隻能輸。
    她邁開腳步，輸家要退場了。
    林韜還在地上笑著幫孟羽揉肚子，對即將退場的輸家說：“要麼辭職，要麼請求換部門。我希望明天我到公司的時候，不會再見到你”。
    世界上有些女人真的好奇怪。
    林韜隻不過是忘記了拿一份文件，但要給孟羽做飯所以抽不開身。打電話到公司，希望還沒有下班的女人給他把文件送過來。
    隻是叫她把文件送過來而已。這件事情難道有那麼難理解？難道林韜在不經意間暗示了什麼？
    他確信他沒有。他從來不懂得暗示別人，就好像孟羽從來不懂得別人的暗示一樣。一個不會暗示，一個暗示了也不懂。那麼暗示有什麼用？
    林韜不太清楚女人的名字到底叫什麼。在公司裏，大家都有英文名字，就好像是一個秘密組織，大家都有代號。林韜剛開始挺不屑這一套的，明明是個中國人，非得跟國際接軌，弄一個英文名出來，洋不洋土不土的，令人生厭。後來也習慣了，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他也記不住多少。
    但他自己，從來不用英文名的。印名片的時候助理問他英文名是什麼，林韜翻著手中的資料說就叫林韜。助理呆了半天小心翼翼的問，英文名就叫林韜？林韜點點頭。助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囁囁了半天才怯怯的問，可是林韜不是中文名麼？林韜抬起頭看著這個剛來不久的助理，居然有些好笑，我說的就是那個意思，拚音。把助理鬧了一個大紅臉，最後直接用TAO三個字母做英文名了。
    女人關上門。林韜終於停止了大笑，從地上爬起來，盯著也已經停止大笑的孟羽好半天，忽然一個彎腰，將她橫抱了起來。
    孟羽一點都不意外。能讓孟羽覺得意外的事情真的不太多。
    就好像她永遠能夠預測到別人下一步要做什麼一樣。能那麼輕易的跟著林韜走，是她生命裏為數不多的意外。不，林韜這個人就是她人生的意外。她覺得兩年的生活，已經將那種意外磨合成了默契。
    但她這次卻意外了。林韜的下一步並沒有像他平時作為的那樣，將床作為走向結束冷戰的第一步。
    林韜抱起她，她最終落地的時候，是穩穩的坐在了餐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