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譽是日夜裏在察桑將軍的府邸裏住了下來，他在入睡前照例思考著殷都諸事，每一件每一樁都被他勾連起來，他在自己構築的天羅地網之間不停地琢磨著，然而不知是哪一根筋走了偏鋒，腦海裏幽幽地浮出了趙瑾的麵目。
    記憶裏，趙瑾在光與綠交錯的蒼翠密林裏騎馬馳騁，白馬輕裘，風姿卓然。光影間他勒馬停住，雪白的衣裳下擺在疾風中順勢揚起，像是飄在他身邊虛無縹緲的雲朵，他澄澈的目光裏映著一個跌倒在地的小小少年，他甚至都不知曉眼前的錦衣少年是誰，但他的目光裏卻有憐惜與心疼。他抬腿下馬的身姿行雲流水，那一刻萬物皆寂寥，唯有他的衣帛裂裂。
    ——你的腳受傷了，很疼罷，來，我帶你出去。
    他的手有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此人究竟是誰——為何他的眼睛裏裝著珠陽，他的聲音裏流淌清泉，為何這兩樣都溫柔得能叫人忘記身在何處。
    華譽微微地顰眉，滿盤皆亂地登時想不下去了，他無所適從地攤開了自己的手掌，鬆了又緊，緊了又鬆，隨即有些煩躁地從床榻上坐起來，披衣推門走了出去。
    守在門外的侍衛立刻就麵向了華譽，是精神抖擻任憑調遣的模樣。
    華譽向他們擺了擺手，自行往外走去，兩個侍衛想跟上去，被華譽的眼神逼退了回去。
    察桑的府邸饒是格局細密，但與大殷宮相比，卻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華譽披星戴月地在夜間的路上緩緩而行，他心中的亂意，才稍稍壓製了下去。
    獨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光景，嗒嗒的腳步聲很突然地停了下來，華譽沉默了片刻之後，回頭嗬斥道：“出來。”
    黑暗中，果然慢慢地顯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映著月光最後露出德吉平措的麵容來。
    華譽暗暗吃驚，不過他很快就換上了笑臉，“原來是德吉少爺。”
    德吉平措沒走近，他的眼睛在夜色裏格外明亮，“你對我說了謊話，你不是甲械司的副使，你是大殷的皇子。”
    華譽坦然，“這是察桑將軍告訴你的罷。”
    德吉平措默認似地注視著華譽。
    而華譽邁開了腳步，走到了德吉平措麵前，這麼近，他放肆自己的目光如同刀刃一般在德吉平措的五官間反複描摹。
    德吉平措非但沒回避，眼底反而活泛出了一點溫度，他忍不住好奇，“中原人都像你一樣看人麼？”
    華譽的目光一轉，盯住了德吉平措的眼睛，避重就輕地問：“本宮的身份，也是察桑將軍告訴你的罷。”
    “是。”
    “那察桑將軍有沒有叮囑你，千萬別出現在本宮麵前。”
    “有。”
    華譽忍俊不禁，“那德吉少爺怎麼不聽話呢？”
    德吉平措道：“阿爸越是這樣說，我反而越想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