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半為清醒半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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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乾三年)大明原是邊塞一座寸草不生,天亦厭煩之地,此處人煙稀少,人們大都是受不了這邊塞疾苦,而舉家遷徙,沐威遠本是飽讀詩書,精通儒家經典的一位京都七品縣令,其人為官之時,嫉惡如仇,剛直不阿,不屑屈迎獻媚之行,親曆官場瞬息詭變之事,心生厭倦便辭官攜家眷歸隱至此,邊塞雖為苦寒之地,他人避之不及,他卻視如珍寶!曆時數年之餘修葺屋舍,偕同族人開拓荒原,種植農作,精研經商之道,拓展商貿,成為大明首富,其人行商,為人誠信守時,毗鄰聞之,紛紛前來與其合作,至此之後此城日漸繁華。很久就有這樣一個傳說,大明有三座寶塔,因地處大明,從而被當地人命名為大明塔,這三座寶塔,一大一小,還有一個半截塔,傳聞三座寶塔,其中有一座埋藏著寶藏,在這裏的生活的老人們,都知道這樣一句話:“得寶藏者,得天下。”
可傳說終究是傳說,多少人曾奔著寶藏而來,卻空手敗興而歸,為了得到這寶藏,有的成了癡傻,有的為此枉送了性命,可是無論風雨侵襲,還是人為的破壞,這座塔就像是被誰施了咒語,依然屹立在那裏,像是在執著地等什麼人,來開啟這筆寶藏。沐威遠來到這裏,第一件事情就是攜家眷對這裏大規模地修整了一番,讓原來頹廢的三座塔,變成了大明最奪目的標誌,但是他萬萬不想到,他的這一個舉動,卻在多年以後給他引來了滅九族之禍,此為後話。
此時正值嚴冬之際,大雪已紛揚飄灑數日,把整座大明城裝點成為銀裝素裹的冰城,千裏冰封,大明闤闠褪去往昔繁華,被籠罩一層薄薄銀幕幃,在寂靜深夜裏勾畫出一幅逶迤綺麗的水墨美卷!此時正值深夜,朔風呼嘯,任性般席卷起地麵上積雪,在這些大雪覆蓋的屋舍下,唯有一家燈照如晝,飛揚的未央花在燈火依托下,搖身一變,已不再是最初那般銀裝嬌羞模樣,星星點點、五光十色的鋪灑在院落燈火照明處,但園中人卻沒有閑心去觀看這醉人雪景,丫鬟們個個都是步履匆匆,神情憂肅,在一間被厚重棉簾遮擋的閨房裏進進出出。屋內外廳燃燒著熊熊木炭,外麵雖是寒風刺骨,裏麵卻並未受其絲毫影響,牆角桌上玉瓶中那枝梅花正寂靜呼吸著,悄然地綻放出了三四朵花,暗香縷縷夾裹著嫋嫋的熏香,飄然縈繞在房中四處,內房傳出隱隱啜泣之聲,片刻郎中提著藥箱搖了搖頭,無奈地走了出來,一位身擁深藍繡著百福圖大氅,雙眼腫澀,年約四十的男人趕忙起身迎向前去詢問,隻見郎中搖搖頭,寥寥微語,緊緊衣襟走了出去,內房之人並未聽清屋外之人所談之語,隻聞得外屋傳來的一聲歎息,便又傷心不能自已地哭了起來。
沐威遠強忍心痛抬步進入內房,內房中散發著微微暖香,一位婦人坐於床前,隻見她濃雲蟬髻,頭攢金絲珠釵,上著玉色外襖,衣領袖邊繡著富貴牡丹戲蝶圖,下著暗藍色百褶碎花裙,腳著滾邊縷金鴛鴦戲水厚皮靴,容顏端莊,縱然她有著豔若三春牡丹,天國芳蕊之嬌顏,亦難掩眉間那抹憂傷,隻見她執起錦帕,纖細的皓腕上露出了一支碧玉鐲子,見他走進來,未及言語,便又是梨花一枝梨花春帶雨。沐威遠立於一旁輕輕拍拍她瘦弱肩頭,默默陪伴著他們隨時都會香消玉殞掌上明珠,老來得此一女,自是得到他與妻子的萬千寵愛,可天不憐愛,偏讓她心性全失,整日癡傻瘋癲,這倒無妨,家中兄友弟恭,何愁她會被人欺淩?可偏偏又得此異症,病發之時,心痛難忍,口唇發紺,接著便是不省人事,昏死過去,隻留一絲微弱氣息維持著,她那猶如風中搖曳的花朵般脆弱的生命。
他心疼地看著床上躺著的麵無血色的可憐兒,錐心之痛又有幾人懂得?燈灺淒冷地在靜謐的深夜中閃動著,銀屏發出慘白冰冷的光芒,像是要把那猩紅的梅花凍封在這畫壁之中。對他們夫婦而言,再冷的寒天雪地,也不及他們心中的絕望,他甚至在心中這樣祈求上蒼,如若能一命換的一命,他甘願與女兒的性命相互交換,畢竟她的女兒才隻有十幾歲啊,花朵一般的生命,還未綻放,怎能就這樣凋零呢?世間最無奈,最痛心,最讓人痛不欲生之事,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他捫心自問,自認俯仰無愧天地,一生行善,從未做過惡事,可上天為何還要這樣對待他呢?難道真如人們所言:“好人不長命”嗎?
此時雪駐,夜空寂寥安寧,可奈卻是黑漆一片,別說圓月,就連星星也未尋及到一顆,勞作一日,此時應該擁衾入夢之時,隻因白日聽聞浣衣姊妹說起,若是子夜一刻,虔誠對月許願,所許下的願望便可實現!朔風刺透她單薄寒衣,她青絹蒙麵,雙手早已是凍瘡累累,她將一麵圓鏡置於高案之上,燃三柱清香跪於鏡下,一手輕輕摘下麵紗,絕美容顏在漫地盈雪映襯下,顯得格外純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盜用古人詞句形容,卻隻及她美貌的三分之一而已。
橫波微轉,雙手合十,朱唇微啟道:“三柱清香敬各方神明,以鏡為月,請各方神明在此駐足,信女馥柔有一願祈求神明成全,此願一不為自己所求富貴,二不求世間曇花姻緣,隻求沐家三小姐早日康健,如若能達成信女所願,信女甘願折減十年陽壽,隻求小姐一生康健平安,信女願終生吃齋行善,唯此一願,望各方神明成全。”
跪拜完畢,她扶案站起,粗布麻裙,草履羅襪早已被雪水浸濕,冰寒凍地,許是跪地太久,雙膝傳來針刺般麻麻的疼痛,她雙手揉弄著雙膝,娥眉微蹙,嬌美容顏掩蓋不住那疲倦神情。
“究竟為何事要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未料到此時還會有人來此,沐馥柔連忙取出青絹遮麵,她怎會知道,她的容顏早已深深烙刻在他的心中。
“怎麼?難道你不記得我了嗎?”見她雙眼之中流落出一絲陌生感,他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是我啊!那日你失足落水,是我將你救起,你可曾記得?”他不死心地再次追問。
馥柔隻覺此人麵善,經他一說,她倒是想起了,微微施禮道:
“那日承蒙恩公相救,隻因當時驚嚇過度,未及答謝,還請恩公見諒。”
言語之中是有意的疏離,將他炙熱的心拒之千裏,他心有如這厚壓積雪,有如這刺骨朔風,冷到極點。
他皺眉心疼道:“她貴為沐家千金,有著家人疼愛,仆人照料,可謂萬千寵愛集聚一身,你何苦還要如此折減自己的生命去……”
“恩公此話著實失禮,恩公貴為大公子幕僚,就應該懂得何為尊卑有別之禮,馥柔生來卑微,又怎可與三小姐相比?恩公之上所言,馥柔會全做沒有聽見,告辭。”
見她忿然離去,薛墨非意識到自己太過衝動,可是情之所切,她又怎會懂?若不是姻緣注定,那日為何要讓他們相遇?若不是姻緣注定,為何與她隻是一麵之緣,從此卻是為她柔腸百轉,為她魂牽夢繞?若不是姻緣注定,為何他前夜不會來此,昨夜不會來此,偏是今夜來此,卻又不早不晚遇見她,偏又窺得她取下麵紗,一睹絕美容顏?這便是上天垂憐與他們,才會安排這場際遇,讓飄零之人陪伴伶仃之人的。她究竟遭遇過什麼樣的困難,才能練就出這般處變不驚的心態?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能忍受這世間的薄情,命運的拋棄,卻依然保持著這顆純善之心,寧可苦了自己,也要用盡全力去挽救一個陌生人,她究竟是誰?
錦被衾花,魚燈搖曳,病重孩兒還在昏睡,此時已是三更天,郎中臨走與他低語,若是五更天小姐還未蘇醒,即使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了,眼見著蓮花漏一點一滴殆盡,難道是天不垂憐,讓這如花蕾般的生命,未及開放便要香消玉殞不成?思及此,沐威遠不由老淚縱橫,見著身邊剛已淺睡的妻子,心怕驚擾到她,硬將心痛隱忍下去。
“老爺老爺——!”
不懂事的閽徒冒失地闖了進來,驚醒了妻子。
“混帳東西,此處也是你該進來的麼?”
沐威遠走至外廳低聲嗬斥著跪在地上的閽徒。
“小……小……小的知錯。”閽徒嚇得雙腿發軟,連忙跪下。
“究竟何事,竟如此莽撞?起來回話。”看及此兒年齡與愛女相仿,不免心生不忍,輕咳一聲坐於椅上。
“謝老爺,回稟老爺,門外來位道士,說能治小姐治病,所以……。”
“還不請他快些進來!”
“是,我馬上去請。”閽徒剛一轉身一腳邁出房門,沐威遠趕忙起身說道:
“慢著,我親自去請。”
聞得有人能治愈,沐威遠比如獲至寶還要高興,懷著忐忑的心情來至門口,竟是空無一人?
“剛剛……還在這裏站著……”閽徒指向道士所站之處,疑惑不解地說道,他仔細尋找一番,在這漫天飛雪的深夜,莫說是人影,此時竟連一雙腳印都不曾留下?
“老爺,我真的看見他剛剛就……。”閽徒欲以解釋,丫鬟卻急匆匆地跑來。
“回稟老爺,夫人叫您趕快過去!”
沐威遠心內一驚,哆嗦地問道:“可是小姐她……。”
他心中一急,隻覺有些暈眩,丫鬟和閽徒及時扶住。
丫鬟道:“是來了位道士,說能治愈小姐,夫人讓我趕快來告知與您!”
這就奇怪了,一路走來,並未發覺有人與他們擦肩走過?想必果真是位得道仙人!不及多想,加快腳步原路折回!
話說沐威遠聽到丫鬟所報急匆匆來至屋內,卻被夫人攔截在廳外。
“仙人正在施救,他囑我二人去“旖梅園”在園中西南方向將這株梅樹種植在那裏,再用這瓶水將其澆灌二日,女兒便可痊愈。”
沐威遠又朝內屋望望,卻不得所見,經不住妻子一再催促,半信半疑走了出去。聞得所有人都出去了,遲空長袖一垂,文鑫落於地上。
“你且來看。”
道長喚著文鑫走向床前,文鑫仔細端詳著眼前昏迷女子,竟然感到如此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裏遇見?文鑫微微側目,見青鏡之中映射出她自己的容顏,在細細端詳著床上昏迷女子,心中不免驚詫,她竟然與自己長得這般相像?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此女叫沐青婉,她便是我們要救之人,你可準備好了?”
“等等……請問我什麼時候才能幫你了斷塵緣,回到我的那個世界去?”
“隻需一夜便可。”
“一夜?”
一夜雖短些,不過自己並不是來這裏遊山玩水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文鑫點點頭。
“你且去那裏取一枝帶有兩朵梅花的梅枝過來。”
“哦”
文鑫應著走向牆角,可看來看去,並沒有道長所說的那長有兩朵梅花的梅枝,罷了,她隨便挑了一支梅枝折了下來,可惜了,這麼好看的梅花,卻要在花開最美之時被人摧殘,人果真是最殘忍的,這般思考著,來至遲空身邊,將梅枝遞與他。
“果真是天意如此啊!”
聽著遲空這番沒頭沒尾的話,文鑫立於一旁又是一頭霧水?
“你也別覺得殘忍,如若沒有這枝梅花,到了五更之時,無論你身在哪個時空,都會隨她一起香消玉殞,換而言之,救她既是救你!”
遲空說罷,隻見他將梅枝輕搖,口中念出了幾句聽不懂的咒語,隻見眼前的兩朵梅花懸於半空之上,將文鑫輕輕環繞住。
“記住,你的身份不可對這裏人提起,泄露天機,違逆天理,你和這裏所有的人都會灰飛煙滅。”
“弟子謹記。”
“去吧——!”
遲空輕揚拂塵文鑫魂魄與床上之人完美揉合一體,遲空取下梅枝這朵花苞置於青婉眉心之間,口中又念叨幾句咒語,花苞融合入膚,眉心之間多了一顆朱砂痣。
“此花名為‘定魂梅豆’有了它,你在此女體內就不會感到任何不適之感,孩子,記住,‘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語罷,遲空大笑著隱退進窗前的菱花鏡內,不見了蹤影,想必他應該了斷了塵緣,這次,他是真真的得道成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