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公孫行止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究竟是哪裏來的力氣，明明已經酒過三巡，頭腦昏沉得仿佛每走一步都要墜入深淵，但他還是憑著一股子執著，在眾目睽睽之下什麼也不顧地衝下上座，直直朝著中庭中心的舞台跌跌撞撞地走去。
    宴席上，一群剛剛還在觥籌交錯，談天說地的人一下子都靜了下來。事發突然，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吱聲，隻是都靜默地看著這個喜怒無常的九王爺滿麵酡紅，明明走起路來腳下一陣虛浮，卻還是異常執拗地往前去。
    “主子！”
    ——“鍾月……”
    柳若非和蘇陽兩人同時在座下喚著鍾月，隻見鍾月的視線追隨著蹣跚的公孫行止，一路延伸到舞台之上的伎生麵容上，在看清那人的臉龐後，鍾月也像是突然看到了什麼令人震驚的東西似的，沉吟了半晌。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座下兩人的輕喚回過神來，看著底下一眾等著他發話的模樣，沉默著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都不要動作，隻靜靜看著就好。
    現在這個時節，明明是快要入冬的深秋了，可是夜晚的的風吹到臉上，卻讓人感覺到了融融的暖意。
    在快要走到舞台邊的時候，公孫行止看著眼前不斷放大的伎生的臉這樣想到。
    沒錯，那張臉無疑是蘭羽。
    隻有蘭羽有這樣幹淨光滑的皮膚，摸起來比世上最好的絲綢還要順滑舒服，也隻有蘭羽才有這樣精致明麗的五官，像是鬼斧神工的巨匠雕刻而出的神作。隻有蘭羽……隻有蘭羽……隻有他，才會這樣光彩奪目，無論在哪裏，無論是什麼模樣，都能瞬間奪走別人的目光，讓世間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的模樣。
    公孫行止不顧一切地衝上舞台，急切得連側麵的樓梯都來不及上，隻是從舞台的正麵，單手一撐，就支著自己搖搖晃晃的身體貿然地跳上了台。
    這時候周圍的下人已經被這個喝得酩酊大醉又一身酒氣的九王爺給驚呆了，所有人都覺得應該幹點什麼，但是沒有鍾月的命令，又什麼都不敢幹。
    公孫行止打從進城主府那天起就因為如意沒在府裏落下什麼好名聲，可是說到底，他好歹也是個王爺，是當今聖上的親生兄弟。因此，這個時候雖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這樣的舉動應當予以製止，卻還是沒人敢貿然上前。
    所有人都靜下來，看著他接下來的舉動。
    就連正在舞台上配舞的幾個伎生，和在一旁奏樂的樂班，也統統停了下來。
    “蘭羽……”公孫行止醉醺醺的，一到舞台上，馬上就把中間正麵對著他，一臉莫名其妙的梅蘭玉緊緊地抱在了懷裏，口齒不清地叫著他心心念念的那個“蘭羽”的名字。
    麵對這醉漢突如其來的的舉動，梅蘭玉顯然是被驚了個措手不及。他被這酒氣衝天的人抱在懷裏，使勁掙紮了好一會兒，卻發現他的手臂就像是個囚籠，把他牢牢地禁錮在裏麵，怎麼都掙脫不開。
    “這位客官，能否請您將蘭玉放開？”梅蘭玉看著眼前這個整個身子都塌在他身上的人，耳邊聽著他仿佛在一聲一聲地叫著自己的名字，心中卻不由地暈上一層薄怒，於是說話的時候，也顧不得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城主府上的貴客，語氣裏自然而然地就帶上了些許不悅來。
    看他那樣子，也必定是常去楚風樓給他花金送銀的恩客罷了吧，要不然就憑他梅蘭玉這樣的身份，還有誰能將他的名字記得這樣清楚呢？
    梅蘭玉的話說得清清楚楚，周圍的人都能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裏，但是唯獨眼前這個一直呢喃著他名字的醉漢，卻仿佛什麼都聽不見，隻是越發地收緊了手臂，像是要把他嵌進自己的骨血裏那樣地用力。
    見他這樣不聽人言，梅蘭玉更是生氣地用盡全身的力氣掙紮了起來，最後終於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公孫行止給甩得退開了好幾步。
    “客官，請您自重！”
    ——“為什麼！？”
    舞台上，剛剛那兩個還糾纏在一起的人才分開，就各自抬著音量喊出一句話，跟彼此拉開了距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羞憤，梅蘭玉整張粉麵都紅透了，他看起來幾乎是用著最後的教養在控製著自己，盡量不要一巴掌扇到公孫行止那張風流卻當真十分英俊的臉上。
    梅蘭玉攏了攏淩亂的衣裳，正想轉身走下舞台，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卻聽到那個醉酒的人在身後這樣問他——
    “蘭羽，為什麼？為什麼你活著，卻不讓我找到你？為什麼你讓我找到了你，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聲音低吼著，帶著仿佛蘊藏了很久的哀傷和寂寞，像山呼海嘯那樣，在一句話裏，排山倒海地朝梅蘭玉襲來。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因為這句話，就被定在當場，直到公孫行止一身酒氣地走到他的麵前。
    他眼前的這個醉漢，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即便喝醉了，在看著他的時候，也仿佛有滿天的星光散落在裏麵一樣，熠熠生輝。
    梅蘭玉就那樣怔愣了片刻。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似乎被這個男人給迷住了。所以，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讓那個人，當著無數人的麵，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