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十三郎】
    一
    莊雁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了哪門子的邪，當柳若非湊在他耳朵邊上出主意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心裏跟自己無比篤定地說著“這主意肯定行不通”了。
    但是當夜幕降臨，他一人獨坐房裏再想起那個點子的時候……
    等到他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在胡婉苓居室的門外了。
    “莊兄，”莊雁晴想起白日裏柳若非湊在他耳朵邊兒上說起的那番話，“那胡姑娘呢，今天要去隔壁的赤霧鎮上買些她慣用的胭脂水粉，為了方便，她把十三郎留在府裏了……”
    當時說到這裏，柳若非故意停了下來，衝著莊雁晴狡黠地眨了眨眼，但是看莊雁晴一臉滿頭霧水的樣子，顯然是沒有聽懂他的提示，於是長歎一聲，又接著說道。
    “我的意思是，你呢，就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去把十三郎抱回自己屋裏看好來，等她回來了呢，我就說十三郎跑出去玩了，一直沒回來。”
    柳若非這樣說完，莊雁晴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給自己出的是什麼“主意”——這分明就是在叫他把雪狐給“偷”出來。
    但莊雁晴不管怎麼說都出身正經人家，好歹也還讀過十幾年的聖賢書，柳若非出的這主意雖然能讓他把十三郎重新帶回身邊，但歸根結底都是行偷盜之事，行不端坐不正，若是被發現定是叫人所不齒的。
    莊雁晴立即就覺得不可行。
    正想反駁這個爛得不能再爛的餿主意時，還沒等他張嘴，柳若非就馬上奪過他的話頭，繼而煽動道：“莊兄，我這是看你這麼多天都因為那隻小家夥鬱鬱寡歡，才給你出的這麼個主意。”柳若非皺著眉頭，稍微和莊雁晴拉開了一點距離。莊雁晴一門心思地糾結著要不要聽從柳若非的這個提議，卻不知道柳若非此時的動作是為了能更好地把他一切細微的表情變化收進眼底。
    “呐，我剛剛說了，你要是隻想要隻雪狐呢，不說多了吧，城郊外那小林子裏肯定也有個幾隻，隻要莊兄一句話，我柳若非保證手到擒來。可莊兄你倒好，小弟我有心為你抓，你卻不要。”
    看著莊雁晴那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柳若非腦子裏飛速地轉動著，不停地想著要怎麼才能動搖他：“你看，我可是為了你好，可你卻說什麼‘不是十三郎我就不要’的這種話。既然你這麼喜歡那隻小東西，你就是把它拐回來了又能怎麼樣呢，反正不管是在胡姑娘那兒，還是在你這兒，它不都被好好地養著麼，不過就是換了個主子的區別而已，何必如此介懷。”
    莊雁晴卻一臉嚴肅和急切：“可是，這事一旦敗露……”
    “這事兒要是敗露了，你就說是你找到的十三郎，正打算把它還給胡姑娘。反正十三郎隻是隻雪狐，又不會說話，到時候自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那時候莊雁晴的表情分明已經是被柳若非給說服了，柳若非正在一旁為自己的“機智”而沾沾自喜，卻沒有想到下一刻，莊雁晴還是斬釘截鐵地對他回道：“柳兄，你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是恕在下還是不能從命。”
    莊雁晴那時候內心的決絕也是真的：“在下就當柳兄今日沒有跟在下說過這些話。”
    敢情廢了這好一會兒的口舌，唾沫都快說幹了，也還是說不動這榆木腦袋。當時，柳若非的內心裏真的是崩潰的。
    要不是看你整天唉聲歎氣，悶悶不樂的憔悴樣，誰愛管你誰管你去！
    於是心裏一邊腹誹著莊雁晴這個人真是不識好歹，一邊說著：“既是這樣，莊兄就當今日沒聽過剛剛那些話吧。”說完，就一揮袖子，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而此時，莊雁晴站在胡婉苓的門外，心裏不停地唾棄著自己。明明白日裏那樣拒絕了柳若非似是而非的點子，但卻還是忍不住跑到這裏來了。
    此時早已經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時分了。城主府裏的各處走廊，都掛上了明亮精致的紅燈籠。
    莊雁晴一個人站在深秋的走廊裏，伶仃的身影被燈光打到地上，細瘦頎長。他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內心還在不斷鬥爭著，恰逢一陣夜風吹過來，他忽然間就打了個激靈。
    不行，即便正如柳若非說的那樣，把十三郎偷偷抱回去是為了一解自己的寂寞相思之苦，但他隻是跟十三郎相處了短短的幾日就已經情深至此——人狐分離，宛若經受剜心之痛。倘若換做胡姑娘失了十三郎，想必也會無比焦急難過，比起他之痛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吧。
    這樣想著，莊雁晴在心裏堅定了決不能做這雞鳴狗盜之事的決定，但他卻還是忍不住想再見雪狐一麵。
    就見這最後的一麵，以後不管十三郎的主子誰，跟著誰去哪兒，都與他再無半點瓜葛了。
    於是這樣思忖著，莊雁晴抬手覆在有些許紅漆剝落了的門扉上，正想朝內推開，卻隻見剛剛還滿室黑暗的屋子裏，突然，就被一片燭光給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