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篇 【卷一·紅鯉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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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是夜,鍾月打發了柳若非與石羽眉二人分別守在城主府蓮塘兩岸,自己則孤身一人靜坐於塘邊涼亭中。
中元佳節的夜晚,城中的百姓都睡得晚。鍾月端坐於亭中,手邊沏著壺產自兄弟城泉都的碧螺春。隻見他自墨藍衣袖下伸出白玉般的雙手,一手執了上好的紫砂茶杯,另一手的手指溫柔地環了紫砂壺柄,似乎並不費什麼氣力便將那茶壺輕巧勾起,稍一傾斜,便有淡青色的茶湯自壺嘴傾瀉而下,正倒進他執著的茶杯當中,那茶水仍繚繞著淡淡的熱氣,但好在入嘴時卻溫度恰好,鍾月雖是一人但給人感覺卻不孤獨,他對著蓮塘裏僅餘的蓮花自酌自飲,待得聽到天空傳來幾聲炸響時便應景抬首,隻見空中炸開幾朵金花似的煙火,將漆黑如幕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光亮,由此他便知是有不甘寂寞的百姓趁著這節日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一同慶祝。但那樣的美景不過也就在眨眼之間,轉瞬即逝。眼見那煙火重又消失,鍾月也並未顯出遺憾的神色,隻複又垂首,專心致誌地飲茶。
要說這榕城的夜市,其實也是十裏八鄉最為繁榮的一處。榕城向來民風開化,沒有宵禁一說,於是城中百姓逢年過節都是會找些法子自娛自樂一下的。但全城上下唯獨城主府,一年之中隻有中元為節,其餘的日子則與往常別無二致。起先城中百姓都對此頗感疑惑,但浩星一族天師對此都諱莫如深,況且他們居住於此幾百年,榕城一直風調雨順,百業興盛,於是久而久之,民眾也就習以為常了。
如果要問為什麼,這個答案大概隻有鍾月知道。
浩星氏一族雖為天師,斬妖除魔,替天行道,但卻不屬於五行之中,因此也不必似五行類物那般過年過節。
但為何中元卻有不同呢?其實,浩星氏之所以能長盛不衰,代出男丁,又天生異術,法力高強,並非是因為上天眷顧使其能綿延香火,而是因為浩星一支全靠星宿降生而非女子受孕。
中元,又名“鬼節”,傳說七月十五這天夜晚便是百鬼夜行之時,尋常城鎮在這夜通常鎖門閉戶,可榕城百姓多年來卻摒棄了諸多禁忌,這並不是因為榕城有什麼特別之處,而是因為榕城的每一代城主,都是南方炎天鬼宿降生。
鬼宿,即為鬼星,為二十八星宿之一,主司百鬼與驚嚇。由此說來,百年來眾鬼不敢在榕城裏胡來的原因便能說得通了,總結地說,它們的老大就在城樓裏坐著,倘若它們滋生了半點事端驚動了天師,隻怕會被浩星氏給打個魂飛魄散,連投胎往生的機會都沒有。
而這也是鍾月之所以肯定這次禍亂蓮塘是妖精作祟而非鬼怪的原因。
鍾月端起茶杯,又淡淡地呷上一口。大約是察覺到了一絲細微的騷動,他狀若不經意地半掀起眼簾,恰逢此時一陣無名風過,拂起塘裏的蓮花窸窸窣窣攢動不息,不知道的定還以為是滿池的蓮花都成了精蠢蠢而動。
隻見原本還寧靜如畫的蓮塘變得不安起來,蓮花之間相互碰撞,許多花瓣零散地飄落於水麵上,見狀鍾月終於站起身來,可他也並不急著一探究竟,隻是放輕了腳步徐行至塘邊。
那些蓮花仍舊在動著,隻不過多半是三兩朵同時動作,而且看那晃動的姿態,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水底拽著拖動產生的。
“主子,水底有東西!”
石羽眉自不遠處的大樹上化羽飛來,視線與鍾月的齊齊膠著在蓮塘中的某一處,她不停地看鍾月眼色,著急地等待著他下命令。
鍾月卻並不急。等到蓮塘裏稍微平靜了幾分,鍾月這才發布施令道:“羽眉,你負責水上,水下交給若非。”
卻見柳若非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他真身是一隻水靈,此時對付那在水中作祟的小賊正是恰到好處,隻見他從高枝上一躍而下,於半空中幻化為一泓晶藍剔透的活水,眨眼之間便融入池中,尋不見了蹤影。
石羽眉則化作了雪雕,雪白的羽毛在皎潔的月光下微有刺眼,卻給她形成了一道很好的屏障,她高高地飛起在蓮塘上方逡巡,一雙有力的翅膀每每扇動都可使她在空中滑翔良久,她碧綠色的眼珠犀利地偵查著下方的每一處,隻待稍有風吹草動便發動進攻。
那蓮塘剛剛才平靜了片刻,此時卻又再起波瀾,不過這一次卻不僅僅是因為那水裏的小賊,而是因為柳若非和石羽眉都察覺到的異樣。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兩人雙雙攻向同一處,霎時間水花激射,恍惚中可見一藍一白一紅的三抹光暈劇烈撞擊。那地方就在距離鍾月站立岸邊不遠處的蓮花叢中,水浪四濺時鍾月隻見一抹赤金撲麵而來,其間還帶著淡淡的藕香,以及蓮花的芬芳,甚至於城主府養蓮池中活水的清冽都能叫人嗅到幾分。
隨著那抹赤金逐漸清晰,鍾月終於看清了這鬧事的小賊——那是一條活蹦亂跳的紅鯉。可要說他全然是紅色的也並非是這樣,它通體緋色,但魚鰭魚唇皆是滾金,一眼看去就可知不是凡物,月光之下它半弓了身子直衝鍾月而來,待它距鍾月不足一寸時隻見那紅鯉周身環了一層赤光,明亮得灼人眼眸,柳若非與石羽眉皆化作人形以袖遮目,隻有鍾月目不轉睛直盯住那團光暈。
等到光暈散去,卻見一紅衣的少年被鍾月打橫抱在懷中。那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生得十分動人,一雙異於常人的眸子呈琥珀色,如同寶珠一般在漆黑的夜裏閃爍著明豔的光輝。他一張桃花麵不像鍾月似的那樣瑩白如雪,而是白裏透著紅,看起來水潤柔軟,很是有幾分水色。
那少年本來臉上微有慍色,可抬首眼中便映入鍾月俊逸出塵的麵容,一雙狹長眉目隻深沉地將他望了,弄得那少年頓時底氣不足,隻撇開眼悶聲悶氣道:“我……你……你放我下來。”
鍾月並不理會他:“你在我府中蓮塘裏做什麼?”
聞言那少年猛地回過頭來直視鍾月,腰板挺直說得理直氣壯,可話一出口卻叫人哭笑不得:“我餓了,我不過是來吃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