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衣記得他拉著容行墜崖後，落入了崖下的湖裏。
    待他極其艱難地爬上岸時，他喘著粗氣回頭，便看見了那浮在湖麵上、麵朝下的已然沒了氣息的容行的屍首。
    容行死了。
    一切應是結束了。
    崖底似是無人踏足之地，草木竟有些旺盛，卻寂靜得一絲聲響也無。趙衣微微一動，身體便如千百隻蟻四竄撕咬一般，遍體麻木，痛可鑽心。
    他在宗內半年煉出一身毒血，為的便是武林大會上可有輔助之用。現下事情已了，代價便蜂擁而至——能令人誤會成走火入魔並一躍進入一流高手巔峰的毒，副作用自然是難以想象的。
    人說死前能看見過往種種如走馬觀花，他雖活得不如旁的人長，可竟是兩世的境況皆是瞧不見。趙衣覺著有些可笑，老天不令他落入輪回，被這命格欺耍兩次，臨死前竟連給他看看過往的機會也不給。
    他究竟是哪一世鑄了大錯，會得了兩世這般相同的結局？
    眼前徹底黑了之前，他似是隱隱看見遠處有一道人影。
    可那又如何？誰會對一陌生的將死之人有多少憐憫？
    然而再次睜開眼時，趙衣險些以為自己來了陰曹地府。直到後知後覺地發現坐在身邊的男子後，他才明白，他當真撿回一條命。
    “你傷得很重。”那男子與宗主一般大，麵容慈祥柔和，笑著說道。“能醒來已是奇跡了。”
    趙衣開不了口。身體如同並非他自己的一般，似乎連意識也有些飄忽，他隻能靜靜地聽著那男子絮叨地說著：“倒也算是巧，我碰巧去那處采草藥，便見著你倒下去。你年紀尚輕，應是遭了人追殺吧？”
    追殺？算吧，雖然是他設計好令人來追殺自己，哪承想他竟吊著一口氣撐到了現下。
    他的命，竟也可硬到如此地步？
    “我可是頭次見著有人體內竟有著如此多的毒，牽一發而動全身，你這般年紀體內如此……想必你是想尋死的吧？既已未死，不妨好生活著。現下你體內的毒尚未完全去了，仍算是危險，要將你這身子完全治好，時日可長，畢竟這小山村不比那大城池。”男子注意到趙衣勉力望著自己的視線，似是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一般，笑著答了：“我雖沒甚高尚仁德，卻也不是會放任仍有一線生機之人就這般逝去的大夫。”
    “你尚且年輕，何需就此葬送？”
    為何呢？大抵是……厭倦了吧？
    厭倦了這改不了的命格，厭倦了那些個人的老謀深算，厭倦了這茫茫塵世。宗門依然被毀，但好歹他未令宗主如上一世一般去了，便也算是了了鬱結心頭的一樁大事。倒是可算是了無牽掛。
    即使因宗門之事心有不甘，卻也能看開。
    “你看著可不似窮凶極惡或是極為絕望之人。死這玩意，說來是輕巧，奈何橋一走，孟婆湯一灌，前塵往事盡數忘記，可既是為了如此，那在這人世走一遭，又能有甚樂趣可言？”
    ……
    趙衣深深吐出一口氣，朝龍淵伸出手，揚揚脈門，“你且摸摸看。”
    龍淵疑惑地探出手，把上趙衣的脈門。手指堪堪碰上那微涼的皮膚，察覺到的信息便令龍淵通身一震，望向趙衣的視線裏滿是不可置信。
    手裏的脈象極其紊亂，且極其微弱，更有甚者，龍淵察覺不出趙衣體內有哪怕一絲的內力。見趙衣神色如常，龍淵便運起內力，輕柔地仔細查探了趙衣的身體一番。這一查探，龍淵的臉色立刻大變。
    奇經八脈竟然盡數鬱結不通，筋脈內處處是傷，氣血淤積難散，哪怕是不會武的普通人，體內筋脈也斷不會差到如此地步——這體內的境況，簡直是必死無疑。
    可是，趙衣活下來了，活生生地站於他麵前。
    可是，他還能活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