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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趙之岩?”歐陽浩然先是一愣,隨後又笑著問道,“之前杜濤怎麼說,你不都不報嗎?”
    趙之岩沒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隻是低下頭拿起桌上的筆,把名單上“李之琰”三個字輕輕劃了一道橫線,在上麵寫下了“趙之岩”三個字。
    “就是突然又想參加了。”趙之岩寫好名字後,冷冷地拋了一句話,轉身離開了。
    “他倒是奇怪,想起一出是一出。”喬雪航覺得好笑,不禁笑著說。
    “總之有人報名就好,那我趕緊去把報名表再交了。”走過我身邊時,歐陽浩然很是友好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隻有我還在原地呆呆的看著那個從剛剛出場就一直讓我的思緒停止的背影。
    這是我第一次上課的時候走神了,那個距離我如此之近的人,我的雙眼從聚焦到迷離,一片模糊的時候連思維也開始如同脫韁的野馬,我肆意放縱這種自我的起飛和逃脫,然而我確乎是沒有任何想法,隻是大腦一片空白的停頓著,如果說心髒的死亡是以跳動為衡量標準,大腦是以思考為參考價值,那麼此刻我的大腦應該是死了。等到那雙眼睛再度變得清晰,這種漸變的過程讓我處於被動的調整狀態,隱約中看到的不是一團黑色,而是一種更接近於皮膚的顏色,再清晰一點,是一張人臉,這是他第二次和我麵麵相覷的看著彼此。我尷尬地轉移了眼神,趙之岩也轉過頭去。
    “你剛剛上課在幹嗎,”上官鶼鰈趁著下課的空隙,偷偷地詢問著,“你的腦袋好像朝著右邊偏,過了老半天,連趙之岩都扭頭看你了,說不定是他的餘光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你怎麼了?”
    “他去參加運動會了。”我無聊地翻著自己原本最鍾愛的《紅樓夢》。
    “啊?”上官驚訝地大叫了一聲,再發現周圍人都在看自己的時候,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隨後又降低聲音,“為什麼,不是說都已經沒人報名了嗎?”
    “原因比較複雜,或者說我也說不清楚,”我若有所思的回答著,然後突然提快了語速,塞了一句,“我怎麼知道啊,我又不是他。”
    我隨機性的翻開了書籍的一頁: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還是假裝有條不紊地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隨著月底的臨近,耳邊越來越多充斥著“運動會”三個字眼,而這個詞經過我的耳朵和大腦在一番高度緊張的過濾後,遞給我的信號卻變成了“趙之岩”三個字。我該說句什麼來打破橫在我們之間的沉寂,才發現反複的思量和考慮,最後的效率卻低的可憐。
    “男孩子就不要磨磨唧唧的,大大方方的說句話,就都過去了。”我心下想著。
    “但我搞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對他沒好處吧?”另一個聲音在腦袋裏發言了。
    “你都說了你不是他,想知道你去問他啊。”
    “會不會他是想顯示一下他的大度和寬容,然後讓我自慚形穢,顯得我不如他,竟然用這種方法妄圖收買我!”
    “人家吃飽了撐的收買你幹什麼?當手下?當仆人?”
    “真扯淡,你可以閉嘴了。”
    “老天爺真給麵子,知道今天開運動會,是個大好的晴天,又有微風。”饒詩曼說著,和歐陽浩然走在隊伍最前麵,領著全班同學拿著自己的板凳下了樓梯,朝著操場走去。
    “要是逆風了等一下反而跑不快了。”喬雪航說話的時候,頭發和清風互相撫摸,黑色的發梢揚起,不知是在與風兒揮手送別,還是刻意挽留,“對了,歐陽浩然,號碼布縫好了嗎,等下子可是要檢錄的。”
    “縫好了,在裏麵的運動衣上。”歐陽浩然笑起來永遠都那麼開朗,好像陽光都被他的微笑悉數吸收了一樣。
    “我剛剛也幫著看過了,縫的挺結實的,不會掉下來。”饒詩曼跟了一句。
    “唐芮,等會兒我們坐在一起吧。”喬雪航似乎跳過了前一個話題,轉而和身後跟著的唐芮說起話來。
    “我也沒有項目,等一下就坐在最後麵好了,等到有我們班的人上場的時候,我肯定跑到最前麵加油。”唐芮的回答似乎讓喬雪航很開心的樣子。
    “那好,我和你一起坐在最後一排,先讓別人往前坐,反正我個子也不低,最後一排也不要緊。”
    “歐陽,你坐那兒?咱們坐一塊兒吧。”杜濤從後麵追上來。
    “我個子高,坐前麵也不合適,就坐後麵吧。”歐陽回道。
    “我帶了撲克牌,”杜濤偷偷地說了句,“沒事兒的時候還能解解悶。”
    “你玩嗎,李之琰?”歐陽浩然突然問了一句一直沒有說話的我。
    “啊?噢,我不想玩,你們玩吧,我帶了書。”我晃晃手裏的《紅樓夢》。
    “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這種環境都能看進書去。”杜濤開著玩笑看著我。
    “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看,既然閑著沒事兒,就當打發時間了。”我把板凳從左手換到了右手上。
    “那等會兒我們叫邱傑和趙之岩升級吧。”杜濤給歐陽浩然提議道。
    “噢,”歐陽隻是草草地應了一聲,把板凳放在了地上,轉身說,“好了,我們班就在這裏看運動會,男生女生各兩排把板凳放好,零食和飲料的垃圾要放在手提袋裏帶走,不能隨便扔在地上。”
    那些相處不錯的,自然是坐在一起方便聊天和各種活動,今年九月末的江南迎來了少有的秋風送爽的好天氣,不過還是能看到有女生戴著遮陽帽的。
    “趙之岩,坐到最後來玩!”杜濤站在座位的末排,手裏晃著撲克牌的盒子。
    趙之岩偏偏早早地把自己的座位確定在了第一排,“是出於方便看比賽的緣故嗎?”我坐在中間的位置看著他轉過來的臉。
    “我不想玩,你們玩吧。”趙之岩的眼睛被刺眼的陽光曬得睜不開,連眉頭都有些皺了起來。
    歐陽浩然看著大家都坐下之後,周老師也來囑咐了幾句,便和鄰班的班主任一起躲在陰涼處閑聊。
    “那我們三個人玩鬥地主吧。”我聽到杜濤在後麵出著主意。
    “希望能摸到好牌。”邱傑的嗓門一向比較豪邁,不愧是個壯實的小夥子,相比之下,杜濤看起來更像是虛胖,不過他們有一點倒是蠻像的----都愛笑,也愛開玩笑。
    隨著喇叭裏檢錄聲音的播放,操場上出現了一撥又一撥穿著白色運動服的影子。我看了看為期兩天運動會的項目安排冊,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自己班的人上場,自然也就不是很關心了。望著第一排看上去很是興奮的趙之岩,不知為何,我的嘴角浮現了一絲安然的笑容,然後低頭翻開了這本厚厚的古典文學名著----抄檢大觀園這一回一直都是我喜歡的一個章節。
    “吃零食嗎?”上官鶼鰈從旁邊遞過了滿滿一袋子用五顏六色包裝袋的包裝的食物。
    “嗯,隨便什麼吧。”我抬頭看了看那包零嘴和它的主人,又低下頭繼續看著書。
    “那一起吃吧。”上官鶼鰈把板凳搬到了我旁邊,隔壁班連續不斷激昂的“加油”聲讓我又一次抬頭看了看跑道上正在衝刺的運動員們,然後才注意到起初大家坐好的位置已經在悄悄地發生著混亂。
    幾乎每次運動會都會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而變得隨意起來,原本坐的整齊的板凳總是在比賽還進行到一半左右的時候就開始變得橫七豎八,中途去比賽、買零嘴、上廁所的人空出的座位會被各種路過的同學隨機的抽中,然後一屁股坐在上麵,可以說一場運動會結束下來,絕大部分的板凳都已經更換了主人,除非你的板凳有著特殊的標記,可以保證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在茫茫“凳”海中找到你的原配。
    “你幫我看著東西,我去下廁所。”上官鶼鰈把手裏的東西塞到我懷裏,起身離開了場地。
    “李之琰,你幫著我和唐芮看著包,我們出去一下。”燕冉指了指不遠處板凳上放著的背包,然後拉著剛剛認識不久的好姐妹----我的老朋友,歡快地飛奔了出去。
    “我回來了。”聽到上官的聲音我像是等到救星一樣。
    “給你吃的,我去買些飲料回來,”我站起身來,在眾多空著的板凳之間穿梭,“噢,對了,把燕冉的包看好了,她們過一會兒就回來。”
    熙熙攘攘的學生在這個場合總給我一種集體上街遊行的錯覺,拿著飲料的我再度回到座位上,還沒來得及坐下,便注意到了一些明顯的變化。“男子1500要比賽了嗎?”我分明記著走之前趙之岩還在那兒坐著和同學聊天,現在的第一排卻獨獨不見了他。
    “對啊,”上官嘴裏嚼著薯片,發出清脆的咯嘣聲,“正在檢錄了,應該快要開始了。”
    檢錄處那邊的人如同趕集一樣,我實在沒有透視的能力,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臉。
    “先坐下吧。”上官抬頭看著還在站著的我,再看看我手裏的袋子,“你也太能喝水了吧,買這麼多?”
    我沒說什麼,隻是靜默著坐了下來。
    漫長的跑道雖然是用前腳與後腳的交替輪換一步步移到了身後,但是這條一成不變的道路這樣反複的跑了一圈又一圈,總是無聊而疲憊的。而身為一個普通的觀眾,我第一次覺得坐在下麵看著也是如此的累,幾乎是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而好心代替我上去的男生----我姑且認為他是出於好心。而在這種疲累的錯位感中,似乎還夾雜著些許的緊張感----盡管我不清楚它從何而來。
    “要跑將近四圈啊,這可是比耐力的項目。”身後有人拍著我的肩膀,坐在了後麵。
    我回頭一看,是時時刻刻都帶著憨厚笑臉的邱傑。“你們不玩兒了嗎?”
    “歐陽去檢錄了,杜濤又去了廁所,所以我們就散了。”
    “我發現,你和趙之岩的關係不錯。”我繼續看著還在跑道上慢跑的趙之岩。
    “是,我們兩家的距離不算遠,每天放學都是一起回家的,自然就相處的熟悉了。”邱傑也看著賽場上的好哥們,“他一直都跟著父親生活,母親也隻是偶爾才看看他。”
    不知道是聽到這個不太高興的消息,還是聽到了關於趙之岩更多的故事,我轉過頭來看著邱傑,期望他能再多說一些。
    “唉,我一直覺著單親家庭的孩子都很乖,其實他們都很缺愛。”上官在一旁感歎著。
    “所以他才不愛說話吧,”邱傑看著我和上官,“不過在人前他還是很樂觀的。”
    “最討厭父母離婚的了”上官繼續發表著自己的觀點,“他們動不動就說什麼自己沒感情了,難道和自己孩子也沒了嗎?幸好我爸媽都還在一起。”
    “加油,加油!趙之岩加油!”聽著同學的呐喊,我們幾個也都站了起來,等我轉身看到趙之岩的時候,他剛剛過了終點線,我還在傻傻地站在原地,邱傑已經跑了過去,我聽不清楚他們說了什麼,但是我看的清楚----趙之岩用手搭著邱傑的肩膀,幾乎是把半個身體的力量都分攤在他身上,雙腿無法控製地向下彎曲,像是要跪在地上一樣,身材清瘦的他看上去隨時都要暈厥過去一樣,一群同學都擠了上去要扶他。幾乎就是在他雙膝軟下的一刻,我不知道是出於內疚還是同情,心也咯噔一下沉到了我無法感知它跳動的深處。
    是內疚於他頂替我參加這場折磨的運動會?還是同情於他出身單親家庭的背景而此刻還要承受這種無力的疼痛?
    “坐下好好歇會兒,一定是消耗耐力太多,休息休息就好了。”聞訊趕來的周老師在一旁說著,“邱傑,你和趙之岩離得近,運動會結束後記著一定要把他安全送回家去。”
    “行,沒問題。”邱傑爽快地答應著,看著還在氣喘籲籲的朋友,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浸透汗水的運動衫似乎變得薄了一些,隱約映襯著趙之岩偏黑的膚色。
    “喝點兒水吧,我這裏還有很多。”我站在他身邊說著。
    看著我遞來的水,趙之岩沒有抬頭,隻是伸手拿走了水,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地喝著。
    “行了,你們先看著,趙之岩,你先好好休息。”周老師安排著,看到趙之岩輕輕地點頭才放心離開。
    “是第二名,不錯啊,就這樣還當初死活不肯報項目。”杜濤從後麵趕上來,其餘之前圍觀的同學們也漸漸散去。杜濤很快找了一把不知名的空板凳,坐在了趙之岩和邱傑身後,又看著還在站著的我說道:“李之琰,別傻站著,這兒有板凳,幹嘛不坐?”我搖搖頭,好像心甘情願用片刻的自我罰站來與內心的不安與難過相抵。
    “還說呢,人都跑成這樣子了,早知道還不如不報。”邱傑吐槽著,“你也是,當時哪根筋不對了,抽什麼瘋,神經病似的又去報什麼1500,這下舒服了!”
    很少有人知道當天在教室後麵發生的事情。此刻,杜濤和邱傑成了最活躍的兩個人,他們的互相對白似乎完全忽略了旁邊還坐著的趙之岩。至於我,連我自己都已經把自己忽略了,也不在乎他們對話的主語裏還有沒有我。
    “歐陽要跑接力賽了。”杜濤看著跑道上準備就緒的運動員們。
    旨在考查合作能力和個人能力相互配合的項目,接力賽一向是運動會上最受重視也是最有看點的一出比賽。幾乎所有的非參與者們都離開了座位,走到了靠近跑道附近的空地上,盡管不時有負責老師發出向後退的警告,但是沒有人會乖乖就範。
    “走,去看看。”邱傑也站起來,才想到還在一邊坐著的傷員。
    “你們去吧,我在這兒看著。”我淡淡地接了一句,坐在了趙之岩的旁邊,看著他們都趕上去加入到拉拉隊員和觀眾的行列中,跑道幾乎因人潮的互相遮擋而看不到了。
    “現在感覺怎麼樣了?還難受嗎?”我又遞了一瓶水過去。
    “沒事兒,”趙之岩接過我手裏的水瓶,“早就好了。”
    “你一向就這麼喜歡逞強嗎?不能跑當初幹嘛還要充愣裝大頭?”我平視著前麵的人潮,餘光卻看到了另一束光在看我,“你,你老這樣看著我幹什麼,我說錯了嗎?”
    趙之岩用著之前一樣的眼神,像是在審視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一樣,被他這樣第三次看著,心裏感覺毛毛的。
    在和他連續幾秒的對視中,我終於承認心裏出於某種模糊的原因而讓我更加趨向於避開他的眼睛,我彎腰把他腳邊扔著的三個空水瓶放進了垃圾袋----這是我當時找到唯一可以避開他的凝視還不會顯得太假裝的動作。“晚上回去用熱水泡腳,反複揉一揉小腿,不然第二天會抽筋的。”我一邊忙活著一邊說。
    他終於撤走了他的目光,繼續喝著水,然後突然來了句:“和你一樣,都是第二。”
    “啊?”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的我冒出了一個疑問詞,然後才明白過來,“入學考試都過去這麼久了,還提它幹什麼,真正看水平的是國慶以後的月考,所以說我的第二不作數的。”
    “既然這樣,我們的事情也過去了那麼久,為什麼你還要作數呢?”趙之岩看著水瓶裏的透明的水。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來回應,想了半天,拙舌地說了一句:“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話。”
    “我又不是外星人,還怕我會吃了你不成?”他笑著說了一句。
    這算是他第一次在我們的談話中露出本就難得的笑容。
    前麵的人潮突然爆發了一陣異樣的叫喊,打斷了我們後麵小小的交談,正當我和趙之岩都在試圖從中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隻見杜濤和邱傑,還有好多人,包括周老師,跟著背在體育老師身後的歐陽浩然朝著醫務室跑去。
    “是歐陽,他受傷了。”我看著人流的方向。
    “你也去看看吧,”他看著我,“我沒事,你去看了我也放心,回來告訴我情況怎麼樣。”
    我答應著,像是領了一道聖旨一樣去了醫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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