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笛聲化險徹路揚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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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懷瑾也不說話,隻是輕輕摸出一隻笛子來。沈獨歡是愛極了音樂的,便有些忐忑地等他吹奏。可是一地流火也似的熱氣高溫讓她呼吸都困難。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沈獨歡看了看來路,紅色,像血液在滾滾流淌。
    有些暈眩,沈獨歡幹脆靠在車廂上,逆光看過去的時候,杜懷瑾疑似臨近涅槃的鳳凰。
    終於將笛子橫在唇邊,他吹出一個音符。
    隻浸泡在音符裏,先前那些幹澀大旱的不適感覺盡數退散。杜懷瑾繼續吹著,一曲春風般的《春日寧和》竟然好似百鳥歡繞,流水淙淙。
    環佩瑽瑢與笛聲相合,一派生機竟將流火般的土地還原最初模樣。綠樹山泉,雲升霧繞。
    放下笛子,杜懷瑾頗滿意地看了看四周變化,微微頷首:“取水罷,這一路倒是帶累眾位與懷瑾一同忍受焦枯幹渴了。”
    士兵中有人終是撐不住倒在杜懷瑾身邊,所有人都滿以為杜懷瑾會扶起他來——畢竟江湖傳言杜懷瑾最是體恤平民的,然而留在眾人眼中的隻是他淡漠轉身的背影。
    四周嗡嗡議論聲在強壯有力的士兵取來足夠清水時淡下去,杜懷瑾縱了自己的坐騎飲水,又負手,站在一片士兵之外。
    那倒在地上的士兵還是被一位戰友扶起了,他看著杜懷瑾的眼神有怨懟之色,沈獨歡卻看到那扶起他的戰友衝他擺首。
    於是四下裏靜下來,所有人默默補充水分。
    “公主便喜歡潑水玩耍,現如今盡管做就是。”杜懷瑾笑了笑。他真的當她是小妹,縱容的幾乎沒了行跡。沈獨歡真的就揚起水花打在了杜懷瑾身上。水珠點點落下,在杜懷瑾衣袍上並不曾有水漬。沈獨歡恍惚聽沈輕語說了杜懷瑾的愛潔成癖,也不再在他身邊玩鬧,一點點將水撲在臉上勻開。
    杜懷瑾的右手握緊那紫竹笛子,微微擺動的身體好似被風吹過的白楊。
    他的直覺和判斷都在昭示那危險遠未離去。似有似無的熟悉的氣息,帶著遒勁暴戾的威壓撒播在空氣中,挑逗著杜懷瑾的所有感官。
    這是一種隻有他能夠察覺的恰到好處的挑釁,又像是一個獵人在暗中準備捕獵。
    “安靜得太過了呢,懷瑾表兄可知道這是什麼原因?”沈獨歡悶悶呆了會兒忽然開了口。
    杜懷瑾仰起頭,入眼的天空猶如一缸藍色染料打翻在天上,那種純粹到恐怖的藍色。除了日頭帶著秋老虎未散的餘威穩穩當當掛著外,看不到一絲雲彩。四周雖林木蔥蘢卻不聞一絲聲息。除了他們這一行人外,再無他物。
    死一樣的靜謐。
    不帶一絲靈氣。
    周圍的士兵皆是耳聰目明訓練有素,卻沒有感受到其餘活物的氣息。那帶隊的隊長有些不好的預感,輕輕抬頭看看天色,默然灌了一口水。
    “你們都做什麼的,盟主水米不曾打牙也照樣精神勁兒足足的,都給我快著點兒!”
    他的呼喝讓所有人下意識照做,隻有梁公公不緊不慢地用清水漱口後吐在了地上,那隨意的姿態仿佛他在京城,跋扈到令人生厭。這是沈獨歡此時的唯一想法。她剜了一眼梁公公,甩袖子上了馬車。
    杜懷瑾也不說什麼,隻是又將笛子橫在唇邊。
    “盟主。”
    那隊長的兩個字打斷了未開始的篇章,杜懷瑾不見絲毫作色,隻溫和揮了揮手表示可以啟程之意。
    車聲軋軋,馬蹄清脆地敲在地麵上,杜懷瑾端然坐著,臉上的沉凝沉澱著心頭不安。這一路竟比自己前去京師更險惡了。短短時間……
    幹渴的大地,死一樣的氣息。
    前行還要多久才能脫離?
    笛子又響起來了。杜懷瑾將坐騎給了梁公公,自己禦風而行,說不盡的飄逸隻在馬車左前不遠處,隨時拱衛著的姿態,也繃緊了最後的心弦。
    如是數日,杜懷瑾的笛聲雖強弱不一卻始終未斷。
    直到前方的霧靄升騰。
    他們終於是到了。
    桑茗穿過蠶絲後看到的是一個浩浩蕩蕩的車隊。
    杜懷瑾臉上微微有些疲倦,隻有一雙眼睛還是黑曜石一樣亮晶晶的清涼。
    “便是奉夜皇陛下命送公主來的。”麵對著桑茗疑惑的目光杜懷瑾一貫地輕描淡寫著,好似說了很輕鬆的事情,以期將一路上的異狀盡數遮掩。
    “懷瑾……”桑茗本想用什麼話把杜懷瑾留下,卻不想他再不肯前進一步。
    “舅父不必擔憂,懷瑾如今自然是要回去的。”他甚至不等桑茗再說什麼便乘風升起。
    沈獨歡矚目於眼前的一切,恍若夢中。直到杜懷瑾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才有些回神抬頭看他。可是在這一瞬的時間裏,她能看到的卻隻剩下了那白色的一角。
    這是何等樣速度呢。沈獨歡失神地看著還簇擁著自己的一眾士兵。帶著終於放鬆了的神經,嫋娜聘婷,她儀態自如。
    當一束有些戒備的視線接觸到桑茗那溫和而充滿愛憐的目光時,她在桑茗眼中不亞於一隻迷失了路途的小鹿。
    “到了空桑山,便不必怕了。”輕輕拍了拍沈獨歡的手背,桑茗安撫地朝她笑了,
    沈獨歡劫後餘生一樣,想到那白楊般挺拔的身影便消失在自己無知無覺間,心裏空落落的。
    想到路上隻有那小小一個繡水囊裏的水,那沉甸甸的感覺還在的手中被緊緊握住。
    “公主無憂,懷瑾必會讓公主安然抵達空桑山,些許小事,公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公主,我們目前隻有這點兒……”
    “再走五十裏便少歇罷。”
    “盟主水米不曾打牙精神也足足的”
    ……
    一點一滴,短短數日,沈獨歡這記憶早已銘鏤於心。
    除了她的胞兄沈輕語,還沒人這麼想著她過。或許皇兄也算,皇嫂也算罷?隻是在為難情態下他的堅韌實在令沈獨歡無以名狀的酸澀又欽佩。
    “公主,前麵便是正廳了,家父正於此相候。”桑茗帶著沈獨歡來到正堂門外後出聲提醒,沈獨歡吃了這一驚,惶急抬頭。
    還好他們還在門外,沈獨歡的手指默默抵在心口處。
    那裏是帶著杜懷瑾身上清香的水囊。
    雖然是傅長歌所刺繡,沈獨歡卻依舊覺得自己願意將這東西當做是這幾日刻骨銘心的記憶見證物。
    當桑渝看到自己的外孫女時態度比看到沈輕語多了幾分親切——這許是和桑氏以後為尊以女為尊的習慣有關。桑氏信奉的是皇帝的妻子嫘祖,當然也尊崇此後的一切桑族女子。沈獨歡自思雖自己母親是這家中長女但畢竟已逝,還是謹慎些好,卻不想桑渝的慈眉善目噓寒問暖早就融化了她這點顧慮。
    此後,桑檀桑梓等一眾姊妹又帶沈獨歡去各處遊覽觀玩,毫不提及那些沈獨歡心靈中的空白及傷痛。她們大抵以為我的傷痛隻是小時便喪了母,孤苦伶仃罷?沈獨歡有些酸澀的暖。
    “哎,公主,你身上什麼東西這麼香!”桑梓嗅覺過人,自然能嗅出不同的氣味。暗香盈袖大概就是沈獨歡現在的狀態。
    沈獨歡抿唇一笑:“姊姊們不嫌棄便叫一聲妹妹好了……一路上懷瑾兄長沒少喊我公主,聽著生分的很呢。要不是那該死的梁公公……”
    說到此處,她忽然想起:“可是那梁公公到哪去了?”
    桑梓咯咯直笑:“妹妹你話都帶岔道上去了!隻是太監罷了,管他做什麼。”
    沈獨歡點點頭,可還是抵不住心裏有些毛突突的,急忙插話壓住:“說起來這香氣……是母妃貼身帶著一塊晶瑩玉潤的小像散發出來的,父皇生前是最寵愛母妃的了,樣樣都挑最好的呢!我當時聽人說起,就連正宮,當今太後也沒有這麼多的寵愛……”
    說到此處忽然想到後期芝蘭宮的冷清,她也不再說話了。
    這一席話說得三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悶,桑梓低著頭撥弄著自己的手指也暫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隻是片刻後她抬頭道:“不知道懷瑾為何都不願在此多停留呢。”
    “妹妹也不細想,懷瑾做盟主,事情又多又雜,千頭萬緒的,他哪裏會得空兒,”桑檀笑了笑,“再說前不幾日才走的,哪裏有許多思念情呢小丫頭。”
    這句話聽著的確在理,桑梓也就放下了這事兒。可沈獨歡卻越想越不安起來,終於還是抵不過心頭難受,急促問道:“那姊姊們可有聽說幾天幾夜滴水未進還好端端的人麼?”
    “妹妹這話問得奇怪,怎麼會有這事兒呢?”桑檀有些疑惑地看了沈獨歡一眼,淡淡說道,“不過真要有了這情況,怕盟主級別的人都還好的。”
    “懷瑾兄長亦在其列,對麼?”沈獨歡大腦一片混亂,問完後心中忐忑自不必言。
    聽她這麼說,桑檀好似有人從頭到腳澆了她一盆冰水下來,聲音頭一遭急促起來:“妹妹這話說得愈發蹊蹺了!懷瑾好端端的……莫不是你們來路上出事兒了?”
    桑梓聽了這些,心頭哪裏安定得下來,隻拖著軟綿綿的身體朝正堂一步步挨過去。而桑檀,此刻早已被這設想嚇得魔怔住了,好半晌才緩了口氣,有些慌亂間少不得口不擇言:“出了這事兒妹妹真不該藏著掖著的,這誰都能有事兒,說句不中聽的,公主你這麼一路走來倒是讓懷瑾更艱難了!他是極端正致禮的,一路傲骨折損殆盡……也不夠煩的!”
    “姊姊……”沈獨歡心下躊躇,抿住了唇。當真是自己成了他的負累!可該說的還是要說,“讓外祖父找找那姓梁的公公,獨歡害怕……”
    她真不希望自己所想成為現實。
    這徹路笛聲,竟亦真亦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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