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浮生靜得半日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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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橈最怕的就是自己的父親,他不怕長得書生樣的桑茗,卻不能不怕自己的父親。
但是想想,大伯還在這兒,也不會有事的吧?
小孩子,難免會在有些僥幸心理,在有人護著的時候便更是無法無天。
這麼想著,桑橈回身站到了杜懷瑾與桑茗之間。
抱著試試看的不知天高地厚,他用了五成功力迅疾地朝杜懷瑾點去。
應聲,杜懷瑾便倒退數步。
桑橈選的是一處大穴位。中了這一下的杜懷瑾瞬間隻覺胸口便有些悶了。
他又朝後滑了半尺,轉身,雙肩稍稍抖動一下,便又若無其事轉過身來,臉上竟還充盈著笑意。這笑意,真正的充滿讚賞以及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欣喜。
“橈表弟,你或可收收玩鬧的心思,成就決非凡品。”
他站在那裏,雖然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卻還是有著淵渟嶽峙一般的穩定。
“看起來表兄也不是虛弱到不堪一擊嘛。”桑橈打蛇順杆爬,笑嘻嘻道。
“大哥,你可把他寵到沒邊了,這個小孽障以後要是到處宣揚自己打敗過懷瑾,你說說……”桑蕁的臉隨著自己的話愈來愈黑。
“三舅倒不必擔心這個,”杜懷瑾收斂笑意走到桑橈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橈表弟決不會說出去讓我桑氏落麵子的,是不是?”
“哼,但願你這個小孽障知道輕重,”這麼說著,桑蕁還是不打算放過桑橈,“回去找你母親,把你老舅給你的《心算》抄上十遍,什麼不懂的找你母親問去。”
“爹……”桑橈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舞文弄墨和晦澀的推算卦演,這下桑蕁一桶捅到他的兩處痛腳,果然大招出手都是不動聲色的。桑茗看著也覺可愛的緊,隻在一旁笑著,並沒有如往常那般上前阻止。
“表弟快去罷,晚了舅父才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的。”杜懷瑾說著關心的話,卻依舊周身凜寒。
“表兄,是橈確實莽撞了。”桑橈不知道是不是在桑蕁的威懾下才選擇說這句話。然而當他看到桑蕁微微張口又想說什麼的時候便忙不迭地腳底抹油了。
“這孩子鬼靈精怪的很,三弟可別教得他失去了靈氣。”桑茗微微一笑走過去朝桑蕁眨了眨眼。
“哼,這個小孽障要轉性,空桑山都能翻過來了。”桑蕁恨鐵不成鋼地咬牙道。
“聰明,也很好。他倒是很有我年少時候沒有的跳脫。”杜懷瑾說道此處,雙眸微微顫抖著閉上了。
“那是你爺爺管得實在太嚴苛了些。”桑蕁聽到此處不覺陷進去了,有感而發一般發出一聲歎息。
“既如此,三舅也知道要少拘束他些。我是真的不希望他如我一般泯滅所有天性和情感,像一座冰山似的,也累得很。”
“你倒是會拐著彎兒和替他說話。”桑蕁直到如今方才稍稍反應過來,卻隻能無力地這麼說。
“懷瑾,跟我來吧。”身後的季潔終於有時間插了一句話。
“嗯。”杜懷瑾僵硬地慢慢轉身,才舉步卻覺得眼前一黑。
“懷瑾!”紛亂雜遝的叫聲。
他感覺不到那種急迫了。
大廳中,隻剩下了桑渝和桑蘅。當桑茗與桑蕁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來的時候,就聽桑渝開了腔。
“桑橈對他出手,你們就這麼看著?”
“橈畢竟還是個小孩子,我們也想不到懷瑾的身體會差成這個樣子。”桑茗一邊斟酌著詞句一邊看著自己父親的臉色。
“老三,你兒子的境界,我想你清楚的很。”桑渝呼了口氣,也開始艱難地遣詞酌句。
“兒子知道。”桑蕁眼底劃過一絲懊惱。
“那麼,你也是抱著和你大哥一樣的態度,認為他的玩鬧無傷大雅,還是……”
這下麵的話,他沒有說,但桑蕁卻驚的冷汗滿身。
桑蘅抬起眼,櫻唇微微挑出來一個縹緲的笑:“我相信三弟沒有故意藏著什麼心思。”
“有沒有,阿蘅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為難。但是……懷瑾已經不再是代表他個人,甚至不是代表桑氏和杜氏一門。”桑渝有些頭疼地敲了敲紅木的書案。
“以後……是該管管桑橈了。說到底也是我這個做爺爺的,卻實在是沒想過。”
桑蕁聽他這麼說,早就跪了下來。桑蘅淡淡抬眼:“父親不必這麼小題大做,懷瑾還不會虛弱到任人摶捏的地步。”
“你們……這些天輪流護著他點兒。”桑渝淡淡地翻了翻案上的紙張絹帛,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
桑蘅哪裏還要等他這句話,隻是順了順有些亂的長發便站起身來:“阿蘅想自己照顧他。”
也算是一種彌補吧。
自從杜君墨失蹤後,桑蘅就又回到了空桑山,留下杜懷瑾一個人麵對杜慎行的教誨和苛刻。
桑蘅心疼他,卻再不能後悔。
杜慎行的脾氣她也是清楚的,既然選擇就不可能再回頭。
他果然將杜懷瑾培養成了一個優秀的男兒。在這一點上,不知道多少人曾經說過杜懷瑾的得天獨厚。他掌握著最直係的資源,最後的成就能夠達成如此的高度是理所當然的。然而鮮有人知道,杜懷瑾的體質能夠走到這一步他付出了多大代價。
“阿蘅,一個人對自己身體消耗太大,我們輪流就好。”季潔安頓了杜懷瑾後走到桑蘅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就多謝大嫂了。”有季潔這麼說,桑蘅自然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拒絕。畢竟杜懷瑾這段時間的調理也都經過了季潔的手,有她在也可防微杜漸。
“到底有沒有查出來懷瑾這陣子中了什麼暗算什麼秘法?”桑渝的臉色雖然如常,隻是眼底跳動著的火光讓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其實並非表麵上那樣神態自若。
“兒媳想等梓兒好些再問她罷,是懷瑾帶她回來的,回來的時候……梓兒也傷的不輕。懷瑾正在修養,再去勞煩他太不利於恢複。”季潔的眼神毫無慌亂,對上桑渝那雙跳動著火光的眼睛時依舊條理分明。
桑渝聽到此處,眼底毫不克製地溢出擔憂:“梓兒的傷又怎樣?”
“懷瑾帶回她時,她已經接近化繭了,根本無法行動。”季潔說到此處心底也是一抽。
“化繭……”桑渝看了桑蘅一眼,桑蘅則看著地麵。桑蕁與桑茗對視了一眼,咬了咬唇朝桑渝一禮,快步走出大廳。他忽然想到,杜懷瑾雖說姓杜,但他本身也擁有純淨的桑氏血脈,在瀕危狀態時也是會化繭的。如果桑橈一個不慎將杜懷瑾打出化繭這樣的瀕危狀態,桑蕁定饒他不過。
“三叔,橈弟正在裏麵呢,懷瑾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您還是先不要進去的好。”桑檀遠遠地便看到桑蕁一臉怒火地快步走來,橫步截住了他,
“這個小孽障就不知道讓我省點心。也罷了,懷瑾不嫌他聒吵我就該謝天謝地了。”桑蕁也明白桑檀是有維護自家兒子的嫌疑,隻是又發了一通脾氣,到底還是沒打斷他們兄弟間的玩鬧。
“表兄,我是真的不知道……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等我練好了我們桑氏的功夫,我一定要穿上天蠶絲的戰甲跟你和父親他們一起上戰場!”桑蕁正要離開卻隻聽得桑橈這麼說。眼底總算是消散了一些什麼。
“這孽障還有救,我想還是等懷瑾好些了就叫橈兒跟你去雲峰,懷瑾倒覺如何?”桑蕁揚聲開言把桑橈嚇得魂飛天外,及至聽了桑蕁這麼說,便搖著杜懷瑾的手,眼裏滿是渴望之色。
杜懷瑾不動聲色扣住了桑橈的腕脈,直到桑橈覺得有些暈眩了才緩緩放開手,淡笑一句:“祖父想來會親自教導橈表弟吧,懷瑾並無異議。”
桑蕁聽了之後掌不住竟笑出聲來,爽利的笑聲裏他還能無限欣慰地說出完整的句子:“那便勞煩杜老盟主了。”
桑檀以手加額,已經預見到了桑橈日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的水深火熱。
桑橈的反應有些奇特,先是看了看杜懷瑾,在確定他並沒有絲毫玩笑之意後,並不曾頭大如鬥地反對,隻是看著杜懷瑾將近透明的臉色拍了拍他的肩:“表兄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變成你這樣的冰山的,你不累嗎?”
這樣的反應著實出乎桑蕁的預料之外,隻是他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旋身離去。
杜懷瑾冷冷地將手中桑橈遞過來的一本冊子翻開,徑自在其上圈圈點點。桑橈見他投入地幫自己做著圈點也不再說話,貼心地剝開幹果殼兒將它們放進杜懷瑾嘴裏。
“你這些小玩鬧的心思……還有那些反對,都是表麵現象吧?你準備遮掩到什麼時候?”杜懷瑾的聲音平靜而溫潤,眼底卻溢出了一絲冰冷。
“表兄也在掩飾,等表兄你雲開霧散冰山消融之時,就是我桑橈獲得新生的時候。”桑橈細心地用白絲帕擦拭了杜懷瑾額頭的薄汗,心不在焉道。
“你倒是有這等雄心壯誌替我打理雲峰,隻是……這盟主的位置並不是你想的這麼好玩兒。且帶你見了祖父,你就知道我變成如今這樣……是為何了。”
“你的祖父……真的就這麼……我忽然有點兒後悔答應你了。”桑橈縮了縮肩膀討好地替杜懷瑾梳起頭發來。
“木已成舟知道是什麼意思吧,”杜懷瑾又倒回榻上,將手中圈點完畢的書冊遞給了正借機扯著自己頭發玩得不亦樂乎的桑橈,“回去好好抄錄一份,我走的時候正好帶給君爺爺檢查,讓他們親自指導你可比我教壞你強得多。”
“還有,放開我的頭發。”杜懷瑾順手一指頭彈在桑橈的額頭上,桑橈鬼哭狼嚎般滾下床榻怨念地離開了。
“表兄,我好歹給你剝了這麼久的幹果!”
“你把我頭發弄亂了,你知道我的。幹果麼……多吃上火。”
兩個句子波瀾不興,桑橈卻知道,這是杜懷瑾發作的前兆,於是不敢再多說什麼,還是機靈地端起幹果盤子腳底抹油了。
就讓我陪你,浮生偷得半日閑罷。
桑橈抿了抿唇,看向遠處的連綿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