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恒的婚典選在戶外，一五星級酒店湖邊花園。宴會設在二樓豪華大廳。
    酒店安保很嚴，憑借那張喜帖，子弈得以進入現場。
    規模不大，卻是他參加過婚禮中規格最高的。
    他掃了一眼賓客，個個都衣著考究，很快就瞅見幾個身份顯貴人士。自兩年前卓亞在A市選址，顧玉恒在業內地位便已舉足輕重。
    湖邊還站著群年輕人，正興奮地嘁喳著，大約是卓亞員工。
    他目光終於尋到王靜雅夫婦，他們衣著得體，不張揚地坐於一隅。正好馮國峰抬頭張望，他忙揮手致意。
    他如別人一樣奉上紅包，接著走去恭賀新人。
    新郎新娘正被群客人熱烈環繞著，等了幾分鍾，才輪到他。
    顧玉恒今日著一套嶄新黑色西服，係紫紅色領帶，滿臉喜氣。身邊便是新娘方楚楚，穿白色婚紗，華貴而合身，應出自名家之手，繁複的裙裾在她身後的青草地上逶迤了數米。
    他驀然想起雪晴，兩年前和她辦婚禮時，由於天寒，她竟無法穿上婚紗。
    自己一時大意，竟令她錯過女人一生最美時刻。
    她心中亦是遺憾的吧，否則怎舍得讓自己跪鍵盤？
    難言的柔情自心內升起。
    “恭喜恭喜。”他展開笑容，趨身向前，和一對新人握手，由衷道賀。
    “謝謝謝謝。”顧玉恒容光煥發，一掃那夜頹喪。今佳人在側，他早忘記舊人，對他隻身前來毫不驚詫，更懶得問起。
    他不禁暗笑，顯然是自己多慮了。
    “這是程子弈。”顧玉恒笑容和煦，向旁邊新娘這樣介紹：“十年老友。”
    老友？十年？子弈心裏推算著時間，也笑著向新娘點頭。
    顧玉恒卻緊拉著他的雙手舍不得放，“聽聞你們喜得貴子，還未親口道賀。”又問：“是否要舉辦百日宴？”
    似乎還有送禮之意，令子弈哭笑不得。
    子弈哈哈笑著，“玉恒，你太客氣，小七已過百日，並未辦百日宴。我們不過平凡百姓，倒是你們要抓緊造人，卓亞方能後繼有人。”
    方楚楚有些羞澀，低頭微笑。玉恒拍他的肩膀，笑容未變。
    告別他們，他轉身，緩緩走往賓客席。
    走了幾步，他回頭，又看向新娘。
    那對新人已在與後麵的客人握手寒暄。
    他這次看得清楚：方楚楚臉孔微圓，眼睛大小適中，鼻子並不高。嘴巴較小，唇形清晰。這女子五官平凡，搭配在一起也不出色。雖濃妝豔抹，膚質卻很一般。
    容貌不過中人之姿。
    也看不出特別的氣質。
    子弈心內詫異，這女子必是才華出眾，或者頗有背景。否則以顧玉恒身家樣貌，何至於將她迎入豪門。
    她，長得並不似雪晴。
    他籲了口氣，隻覺心中一塊重石落下。
    看看時間，距婚禮開始尚有二十分鍾。他便走到座椅最後一排，靠湖邊尋了座位坐下。側轉頭，悠閑地欣賞起周圍的湖光山色。
    臨近中午，陽光格外燦爛。秋風雖起，腳下的草地依然綠毯般蔥鬱繁密。
    東秀湖湖水微漾，一眼望去灑金般的湖麵波光粼粼，數隻灰鶴姿勢優雅地淩空而至，在水麵稍稍停留後，又輕盈地掠走，小小身影漸漸融進這水天一色裏。
    一切都令人心曠神怡。
    他心中遺憾，竟沒攜雪晴同來。
    “想不到，堂堂顧總竟真會娶這方楚楚為妻！”聲音不大卻尖利，語中頗有不平之氣。
    “是啊，的確難以置信。”聲音柔婉，隨後是一聲輕微歎息。
    子弈大驚，惶然轉頭，才發現自己身旁竟坐著兩位年輕女子，妝容服飾均精致而時尚。
    他過來時並未注意到她們。
    聲音尖利的女孩臉孔稍小，看去神色有些驕縱，麵露不屑。緊挨自己的女子麵部稍圓潤，臉上也失落難掩。
    自持坐在最後，她們正旁若無人地輕聲交談著。
    子弈試圖起身，可看看前麵有限的幾個空位，最終苦笑著認命。
    他又將目光投向湖麵，卻再尋不到方才心境。
    旁邊聲音雖小，卻分毫不差地落入耳中。
    “方楚楚算什麼？普通二本院校研究生，按慣例連簡曆都投不進我們卓亞，卻被顧總破例招進來。短短幾月，竟然登堂入室，變成萬眾矚目的顧太太，哈哈！”尖利的聲音，無比嘲諷。
    “誰說不是？其實，當時人力資源楊部長已拒掉她簡曆，她已失望地離開。誰知剛好被顧總瞧見，把她和她室友的簡曆都收下。楊部長第二天依然咂咂稱奇，顧總一向頗看重出身背景，竟會為一個才貌平庸的女孩破例？”
    “卓亞年輕女子上千，強過方楚楚的少說也有百人，搞不懂他看上她什麼？”那聲音冷笑著。
    “方楚楚自己介紹，家住小鎮，父母工薪，家中還有一弟，高中二年級。”柔婉的聲音應和著。
    “難怪方楚楚才來卓亞兩月就辭職，聽說換了家公司，那時顧總應已決定娶她。”
    “那家‘慧德’也有他的投資，他不過是為方楚楚打算。曉雯，顧總何等精明人，必是擔心卓亞女人嫉妒得發狂，會吃掉方楚楚！”柔婉的聲音輕笑。
    子弈心內也暗笑，這顧玉恒確實獨具慧眼，令人稱奇。
    “龔寧。”曉雯喚著女伴，聲音感概，“沒想到，我們身邊還真有灰姑娘故事重演？”
    她頓了一頓，又說：“記得方楚楚才到卓亞，連兩千塊的手袋都付不起，如今卻要搬去兩千多萬豪宅。”
    “A市竟有如此昂貴的房子？”龔寧驚問。
    “你沒聽說？卓亞年前已為公司高管在明遜湖邊的帕加海岸定購幾十套疊加別墅，每套三百多萬。顧總起先不過定了套端頭的，如今卻換成了600多平的湖邊獨棟，據說兩千多萬。眼下正大興土木，豪華裝修。”那聲音無比豔羨，“方楚楚真是時來運轉，一朝嫁入豪門！”
    “隻要他樂意，有什麼是他買不起的？”龔寧歎息。
    “這兩年多，卓亞多少女人對他明裏暗裏送去秋波，脂粉錢都不知花掉多少？卻一個個豪門夢碎。”
    “顧總非常富有，卻無那些富二代惡習。伯克利畢業，真正的才華橫溢。又潔身自好，待人和氣。”龔寧頗有感觸。
    “何止如此，他還那麼英俊，皮膚白皙。”曉雯吃吃地笑起來，“比那位方楚楚都白上許多，竟不像S市人。”
    “他父母都是北方人，大學畢業才到S市創業，才有今日卓亞。”龔寧解釋，“我見過他母親，個子很高，樣貌端正，皮膚也白。顧總似乎遺傳她的相貌。”
    “認命吧。”曉雯哀歎，“我已答應母親明晚去相親，否則真可能變成剩女。”
    “他結婚也好，省得這群女人朝思暮想。”龔寧苦笑著，“不知幸還是不幸，自當初我們H大畢業，順利地簽到卓亞，如今一晃兩年多，都二十七歲，名副其實的老姑娘了。”
    此時，良辰吉時到，顧玉恒走到前方搭起的木台上。婚慶主持人口中妙語如珠，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子弈抬起頭來，安靜地注視著他。
    顧玉恒是今日主角，他神采奕奕，含笑站在那裏。
    旁邊的議論停下來。顧玉恒似有種魔力，令她們變得沉靜。
    喜樂聲響起，一中年男子牽著方楚楚的手，一步一步緩慢走過紅毯，向顧玉恒走去。
    彩紙自空中紛紛散下，地毯上早鋪滿玫瑰花瓣，空氣中彌漫著甜蜜醉人的花香。
    顧玉恒笑著上前，穩穩接過新娘的手。
    主持人聲音又響起來。
    旁邊的聲音也清晰傳來。
    “曉雯，前晚，我們和部長吃飯，他喝得半醉，悄悄告誡我說，傻丫頭，千萬別相信一見鍾情，更不要妄想嫁入豪門。”
    “歐陽部長？他何出此言？”曉雯目不轉睛，望著台上一臉幸福的方楚楚，不以為意地說：“看，方楚楚多麼幸福，真令人羨慕！”
    “歐陽部長說，顧總有兩部手機，都是黑色。除平日那部三星雙屏，還有一部蘋果。”
    “他那種身份，十部手機也不稀奇？”
    “那蘋果是三年前老款，英文版麵，應是國外用的，隻用來接聽私人電話。其它聯係都用三星。”
    “那又如何？”曉雯望著台上，漫不經心地回應。
    子弈卻發覺自己已透不過氣。
    “歐陽部長說，一次，他到顧總辦公室彙報工作，看見他拿出蘋果手機接電話，是董事長打來的。”
    “龔寧，你到底想要說什麼？”曉雯終於不耐煩，她把視線自台上新人身上收回，扭頭看她。
    龔寧依然不疾不徐，隻是聲音更低。“他們父子所談不過公司事務，幾分鍾就掛斷了。可歐陽部長清楚看見，那手機屏上卻是一年輕女子照片。”
    “方楚楚。”曉雯籲了口氣，撫掌笑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你看，顧總對她的確是情有獨鍾。”
    台上的顧玉恒，正微笑著向賓客坦白戀愛過程。
    子弈隻覺自己心跳驟停。
    “並非如此，方楚楚一直長發飄飄。”龔寧深深歎息，“那是一短發女子，巧笑嫣然，容貌氣質均遠勝於我們，更別提台上那位方楚楚。”
    “歐陽部長還一眼認出，那美麗女子的身後景致，很像是舊金山的九曲花街。”
    “他印象深刻，隻說那女子置身於繁花美景，繁花美景便淪為她的陪襯。”
    “你是說？”曉雯差點失聲驚叫。
    “那才是他最心愛的女人。”龔寧抬頭望一眼台上新人，心有戚戚道：“隻可惜，兩年前，這女子另嫁與他人，如今已為那男人產下一子。”
    “這？這般離奇曲折？真看不出，顧總竟如此至情至性？”曉雯張大嘴巴，“難怪？難怪這兩年他對我們都熟視無睹？”
    龔寧將食指放於唇上，示意她噤聲。
    “你說的應是過去，現在想必已換新人。”曉雯壓低了聲音，撇嘴道：“男人，哪個不喜新厭舊？”
    “就在五日前，當時喜帖已發。”龔寧心中不忍，長歎一聲。隨後又沉聲叮嚀：“記住，我從未跟你說過一些話。”
    “自然。我什麼也沒聽到。”曉雯也神色一凜。
    她們終於安靜，一起抬頭，神色複雜地看向台上那對新人。
    子弈隻覺太陽變得格外晃眼，眼睛酸澀得難受。他揉了下臉，勉強抬眼看向台上。
    顧玉恒站在那裏，身材挺拔，風姿卓絕。
    主持人朗聲問道：“顧玉恒先生，你真的愛站在你麵前的這位方楚楚小姐嗎？”
    方楚楚低下了頭，嬌羞滿麵。
    顧玉恒麵帶微笑，靜靜地看著她。
    子弈隻覺心髒被突然提起，懸在空中。
    “是的，我愛她。”顧玉恒清晰地說。
    說完，他滿臉期待，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似等待她的反應。
    在他的深情注視下，方楚楚抬起頭來，笑容如鮮花般綻放。
    “親一個，親一個。”賓客們萬分激動，不約而同地大喊。
    顧玉恒微笑著，眼中柔光流轉。他伸出雙手，輕輕摟過她。又俯下身，英俊的臉孔一點點靠近她。最後，他輕輕吻上了她的唇。
    台下賓客歡聲雷動。
    子弈隻覺喉嚨發緊，他撇開目光，不忍再看一眼。
    他明白過來，為何自己方才與這對新人道別後，還會再次回頭。
    新娘，方楚楚，她臉上漾開的笑容。
    竟恍若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