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六 驚鴻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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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半年前,一個清晨,極偶然的機會,他曾看見過她。
    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六月初,大清早的空氣裏已帶了初夏的暑熱。
    早上七點多,他坐車出去辦事。經過東秀湖畔湖濱路的一個三岔路口時,紅燈亮了,原本流動的車河停了下來。
    他突然感到煩悶,就打開車窗透氣。
    剛打開窗,就看見左邊的岔道上有輛車正在右拐,朝他臨近的車道駛來。
    那是一輛白色小汽車,車窗半開著。當車越駛越近,鬼使神差地,他掃了眼車內,看見駕車的是位年輕女子,穿了件品質上乘的淡紫色短袖T恤,漆黑的長發,在腦後束成了一個馬尾,露出的脖頸修長而潔白。
    那搭在方向盤上的,是兩隻嬌小而白嫩的手。
    那女子開車很謹慎,車速有些慢。在兩車並列的瞬間,他忍不住又凝神細看了一眼。
    微微蹙起的秀眉,活潑靈動的大眼,小巧挺直的鼻梁,唇形清晰而紅潤的小嘴……
    他頓時呆怔在那裏。
    竟是她!
    莫非,她從美國回來了?
    一切,都那樣熟悉。似乎前天,他的手指剛觸摸過她帶笑的眉眼,仿佛昨晚,自己還在她柔軟的唇間流連沉醉……
    她,卻不再屬於自己。
    她,屬於另一個男人。
    那車很快就擦身而過。她正心無旁騖地駕車,做夢不會想到,他們剛剛曾近在咫尺。
    那車慢慢駛遠,他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它,一瞬不瞬,直至它徹底淹沒在茫茫車流裏。
    待他終於回過神,發現前方的交通燈仍是紅燈,他們的車還停在原地。
    他又望向左邊,那岔道上仍有車不緊不慢駛過來,駛近他身邊,又漸漸駛遠。
    哪裏,還有她的影子?
    方才那驚鴻一瞥,仿佛是個幻影。就像他們曾那樣肆意歡笑、恩愛甜蜜,如今卻更像一場夢境。
    一個人,即使心早已裂成碎片,外表看上去卻依然完好如初。
    “小劉,掉頭,去H大。”
    陌生的聲音把司機嚇了一大跳,他惶恐地回過了頭。
    他看見平日冷靜持重的顧總臉色發白,滿頭虛汗,看上去魂不守舍,疑惑地問:“顧總,您不是已和孫行長約好,八點一刻見麵的嗎?”
    “到實驗樓。”他置若罔聞,微微皺了下眉。
    小劉閉了口。
    綠燈終於亮起來,汽車很快在前方路口掉頭,朝H大方向疾駛而去。
    小劉從後視鏡裏看見,他的眉始終擰著,視線望著前方,似搜尋著什麼。
    他沒有再問,隻是把車開得飛快。
    快到H大門口時,小劉看見,他的麵容突然鬆弛下來,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他的視線溫柔地落在前方的一輛白色汽車上,再也沒有移開。
    那是輛嶄新的白色進口奧迪A4。
    駕駛室的車窗依舊半開著,卻再看不見她的臉。
    他們緊隨著那輛車。透過車玻璃,他凝望著她的背影。
    每一次,當車轉彎或駛過減速板時,她腦後的馬尾都會忽左忽右地搖晃幾下。
    那輛車慢慢地駛到實驗樓下,司機心如明鏡,把車停在那輛車的左邊。
    靠近那輛車的駕駛室,卻隔開七八米遠的距離。
    隔著玻璃,他呆呆地望著她的側顏。
    她把車熄火,頭微微右轉,後麵的馬尾巴隨之擺動,發尾在空中劃出道優美的弧線。從副駕駛座位上拿了包,她又向左轉過臉,把車門推開了。
    這是分開七個月後,他再一次見她,她依然美麗動人,嘴角邊掛著淺淡的笑意,像一株在春光裏暗吐芬芳的白玉蘭。
    她穿了件淡紫色T恤,樣式簡潔雅致。白色的及膝中裙,露出的小腿白淨而勻稱,腳上是一雙白色的中跟休閑皮鞋。右肩背著個淺藍色真皮小包,左腕戴了隻白色手表,身上再無其它飾品。
    她的頭發變長了,看起來更有女人味。在國外時,她一直是短發,顯得活潑俏皮。
    那張臉上看不到化妝的痕跡,看上去幹淨而健康。
    同過去一樣,她依然喜歡顏色淡雅的服飾。
    她依然不喜歡戴飾品,連結婚戒指也沒戴。
    再見她,隻覺恍如隔世,她如此秀麗清新,如這初夏清晨帶著晶瑩露珠的荷葉般沁人心脾。
    而他,卻憔悴不堪,一切都已經支離破碎。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車門。左手卻握成了拳,在空中不停地顫抖著,因為太用力,關節處早已發白。
    他不知道,心底的傷口還要多久才能徹底愈合。也不知道還要多長時間,即使看見她,他也能從容微笑、雲淡風清。
    這半年多,他一直在努力遺忘,他一直在掩飾、在克製,他以為自己已做得很好。
    誰知,此刻驀然見她,他隻覺眼酸鼻塞,曾和她經曆過的一切如潮水般湧上來,他恍惚感到自己正置身於深深的水底,呼吸不到一點新鮮空氣,四周充溢的盡是悲傷和絕望。
    他的心,想要衝破那脆弱的胸膛,直接飛到她麵前。
    但他,仍安靜地坐在車裏,一動也不敢動,隻癡癡地看著她,不敢走近她半分。
    時間仿佛已經凝結,他幻想自己推開了車門,衝到她麵前,抱緊她,對她說——
    雪晴,分開的日子,你可知道,我的思念和難過?
    你能否告訴我,這麼多年,你真的曾愛過我,心疼過我嗎?哪怕是一點點!
    她絲毫也沒覺察周圍的異樣,仍淡淡笑著,一臉輕鬆。
    並不知道,相隔幾米遠的玻璃後麵,他正貪婪地盯著自己,淚流滿麵。
    她輕輕關上車門,還慣性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優雅地轉身,腳步輕快地走進了實驗樓。
    她的背影消失了許久,他卻似乎被定在了座位上,動彈不得。
    小劉沉默著。這裏,他來過多次,非常熟悉。
    “顧總。”片刻後,小劉才喚了一聲,聲音哽咽。
    他沒聽到回應,卻聽見車門響了一聲。
    小劉轉頭,卻看見他已走下車,走到那輛車的駕駛室旁,默默地佇立良久。
    隨後,他又踱至車尾,怔怔地看了一會。
    這時,一群大學生從馬路那頭三五成群地走過來,邊走邊嘰嘰喳喳地交談著,還不時地發出歡笑聲。
    他們都非常年輕,有的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如同早晨初升的太陽。
    沉寂的校園也仿佛被他們青春的腳步喚醒,金色的晨光透過參差繁密的枝葉,在樓前馬路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
    樓前用水泥砌了數個花壇,看上去被精心打理過,高低錯落、紅綠相間,裏麵還種了幾株紫薇,姿態優美,樹皮光滑,開出的花顏色各異,有紅色、紫色和白色,正在陽光下開得無比恣意。
    那群學生從他身旁興致勃勃地走過,幾個人還好奇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臉色複雜地垂下頭。終於慢慢朝回走,幾步路的距離,看上去卻步履蹣跚。
    小劉連忙跳下車,小心地為他拉開車門。
    他一臉木然地坐進去,麵色無比疲憊。
    “顧總。”小劉望著那棟實驗樓,聲音唏噓,低聲問:“您這樣難過,何不告訴她,或許能好受些?”
    “她怎能舍得……您這樣的身份,還這樣待她?”他長歎一聲,沒再說下去。
    他仿佛沒聽見,身體一動不動。
    “走吧。”片刻後,他啞聲說。
    小劉倒好車,換擋,汽車很快就向前駛去。
    經過那輛奧迪A4時,他又扭頭看向車牌,唇邊浮起一絲苦笑。
    那車牌最後幾位數分明是:“Y2Q13。”
    自那日上午見她,至今又隔了半年時間。
    她懷孕了,他本應為她高興,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
    有的,隻是濃濃的苦澀。
    終於,他把手指從她的大眼睛那移開了。抬起頭,卻發現外麵的雪越下越大了。
    雪片如白色羽毛般,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車前的擋車玻璃上,已厚厚地積了一層雪。
    他沒發動車,車內氣溫很低,徹骨的寒意一點點滲進身體裏。
    他歎了口氣,擱下手機,伸手去按汽車的啟動鍵,電話卻突然響起來。
    是母親。
    “媽。”他心中湧起一陣暖意。
    “玉恒,吃飯了嗎?”劉佩琦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關切。
    “沒有。今晚還有個應酬。”他口氣無比輕鬆。
    “你在辦公室嗎?好像有汽車喇叭聲。”
    “嗯,我在辦公室。”他思忖著回應。
    “你是不是感冒了,好像嗓子有點沙啞?”
    “沒有。我全身上下都好好的。”他苦笑,嘴裏還嘟噥著:“媽,你總是喜歡疑神疑鬼。”
    “玉恒,我已訂好明天上午的機票,過來陪你過元旦,你一個人在那邊,太孤單了!”
    “孤單?”他大笑。
    旋即又安慰道:“媽,你已給我請了兩個保姆,外加兩個專職司機,還有陳副總他們也不回S市過節。這些天我的工作堆積如山,就算你過來我也沒空閑陪你!”
    那邊安靜了一會,才猶豫著開口。
    “玉恒哪,上次和你說的林董的千金,你和她聯係沒?感覺如何?”
    “還沒。”他的聲音平靜,神情卻微微不耐。
    “咦,我不是十月就已把她的照片、微信號都發給你了嗎?”劉佩琦的聲音透著失望,“難怪她爸前天開玩笑,說我們顧家的門檻太高。”
    “你們要我娶她?”他冷笑著。
    “我們幾時逼過你?”劉佩琦歎氣,“不過覺得兩家還門當戶對,你也知道,這些年,卓亞和她家一直有生意往來。而且那丫頭似乎對你也有心,她是劍橋大學的碩士,年齡又比你小兩歲,各方麵都般配。”
    “我上次就說過,不想考慮這些。”他撫著頭,麵色疲憊地說。
    “玉恒……”沉默了一會,劉佩琦又開口,語氣裏帶了哀求和感傷。
    “媽心裏明白,你還是忘不了她。隻是你和她這輩子情深緣淺,玉恒,你一定要明白,你再也等不到她了。”
    手持電話,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仰起頭,止不住的淚還是漫過了眼眶,在他消瘦的麵頰上無聲地蔓延。
    母親的聲音似自天際飄來,遙遠而憂戚,卻格外清晰。
    “昨晚,我接到電話,王阿姨告訴我說,她已懷孕近三月,預產期在明年七月。”
    淚水不斷地流到嘴角,口裏變得苦鹹無比,他沉默著聆聽。
    “玉恒,你在聽嗎?別嚇唬媽媽?”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聲音很輕,“媽,我已知道。”
    “你見過她?”
    “沒有,是前些天遇到程子弈,他說的。”
    “喔。”那邊長籲了一口氣。
    停了一會,劉佩琦突然試探:“玉恒,你不會還幻想和她……”
    沒等她的話說完,他就自嘲地大笑,“天涯何處無芳草?媽,我還不至於笨到‘一棵樹上吊死’?”
    “夢想嫁給我的女人如過江之鯽。”他鼻子裏輕哼一聲。
    “那你何苦送她那張銀行卡?禮金又恰好是那個數字?”劉佩琦猶是不信。
    “你怎麼知道?”他驚疑地問。
    “今天中午,她給我打過電話。”
    “她?她對你說起我?”他的聲音止不住顫抖。
    “玉恒,說了你可能都不信,今天她哭得很傷心。我猜測,她對你也並不是沒感情,隻是她更放不下那個男人。畢竟,他們是初戀。我聽說那個下棋的也很癡情,似乎等了她好多年。”
    大滴大滴的淚水,自他眼中洶湧而出,他捂住臉,低聲哽咽起來。
    “她今天給我打電話,哭著求我多開導你,勸你重擇佳偶。她說希望你過得幸福,否則她這一生都無法安心。”
    “玉恒,你怎麼了?在哭嗎?”
    “沒有。”他抽泣著回應。
    “你不聽父母的,總該聽聽她的話吧!她媽媽說她現在瘦得很厲害,一米六四的人,體重卻隻剩九十二斤。女人懷孕本就辛苦,你能忍心她這樣心內不安,日夜為你擔憂嗎?”
    他隻無聲地流淚,一句話都說不出。
    終於掛斷電話,她嬌美動人的笑臉再次出現在麵前。
    “雪晴……”他的手指輕撫她的臉,口裏喃喃地喚著,眼中的淚水斷線般落下來,一滴滴砸在她溫柔的笑靨上,那麵容頓時模糊起來。
    他低頭,用唇一點點吻幹。又伸出右手,用手掌心去溫柔地摩挲她。
    一點一點地,她的五官又變得分明了。他靜靜地凝望片刻,長歎一口氣,重新把它放入口袋。
    定了定神,他點火,汽車的引擎低低地轟鳴起來。
    不多時,車內已變得溫暖如春。玻璃上的積雪漸漸融成了水滴,前方的視野重新清晰起來。
    他輕打著方向盤,把車從停車位慢慢開出來。
    他踩了下油門,汽車加速,很快彙入到都市夜晚川流不息的車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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