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四 逢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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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子弈以為自己再不會見到顧玉恒。沒想到,半個月後,十二月三十日的下午兩點,他應邀參加A市一個高規格的盛大年終慶典活動,竟看見顧玉恒走上了主席台。
    當時,和顧玉恒一起站在台上接受頒獎的,還有幾個人,全是A市頗負名望的企業家。
    那其實是個偌大的舞台,背景華麗且恢弘,燈光絢麗而繁複。
    那個站在台上的顧玉恒,看上去有些陌生。
    程子弈當時坐在觀眾席第五排的正中位置,從顧玉恒出現的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就再沒有移開過他。
    已整整一年零兩個月,他沒再見過顧玉恒。
    特別是,在他完完全全擁有她後,他已經快要忘記這個人。
    忘了這個站在台上萬眾矚目的男人,曾是那根深紮在自己心裏的刺。
    此刻,他看見了這根刺,卻已找尋不到那個傷口。
    他安靜地注視著他,內心波瀾不興。
    顧玉恒原本就很英俊,今天站在台上的他更甚從前。他穿著套黑色的做工考究的毛料西服,淺藍色襯衫,深灰色領帶。雖麵帶微笑,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看上去冷靜而沉穩。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身上卻帶著與生俱來的優雅和貴氣,這與那些從底層經過卓絕奮鬥最後僥幸成功的人不一樣。
    子弈在台下細細觀察那張臉,卻發現那上麵已找不到一絲那晚酒吧裏的憂傷和絕望。
    主持人激昂渾厚的聲音細數著他們的驕人業績和社會貢獻,讓人深深地感佩。
    隨後是領導上台講話,接著領導又親自頒獎,最後一起合影留念,無數的鎂光燈閃成一片。
    觀眾席上掌聲雷動,一次又一次。
    子弈也和大家一樣鼓掌,一遍又一遍。
    散場時,已四點多鍾。子弈拿著包,隨眾人走出會場。
    他乘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打開車門,正要彎腰坐進去,忽聽不遠處似乎有人在喊:“程子弈。”
    他站直身體,扭過頭。才發現距自己不過10米的地方,顧玉恒正站在一輛黑色轎車前,朝自己微笑著。
    “顧玉恒。”他有些詫異,也微笑起來。
    在停車場慘白的燈光底下,麵前的顧玉恒看起來卻蒼白疲倦,仿佛換了個人。
    他們笑著走近,如老友般握手,竟有些惺惺相惜。
    “好巧。”程子弈感歎,偌大的停車場,兩輛車卻緊挨著。
    “我們一直有緣。”玉恒笑得從容,一語雙關。
    “你今天親自開車?”子弈的視線轉到他身後,那是輛黑色的奧迪A8。
    “是。”玉恒簡短地答道。
    子弈抬腕看看時間,建議道:“一起喝杯咖啡,願意賞光嗎?”
    “恭敬不如從命。”他點頭。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駛出停車場,子弈前麵帶路,他開車緊隨。轉過了幾個路口後,子弈停了下來。
    兩人停好車。玉恒從車裏走出來,發現周圍很僻靜,他抬起頭望了望店名——
    “研磨時光”咖啡。
    “你好像對這裏很熟,經常過來嗎?”他問。
    “以前倒是常一個人過來。已經整整一年沒來了,沒想到這家店還在。”子弈笑著,又加上一句:“這家的咖啡還不錯。
    兩個人站在外麵不一會,臉色就凍得青白。
    今天仍是陰天,昨晚還下了場小雪。因為氣溫太低,路上的雪尚未完全融化,此刻卻結了層薄冰。兩人從停車處往店門口走時,皮鞋踩在冰麵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時間尚早,店內隻有三五名顧客,散坐在不起眼的地方。輕柔的音樂似有若無地飄進耳朵。
    兩個人尋好座位,相對而坐。
    侍者很快就奉上菜單,兩人各點了杯咖啡,子弈又問:“要不要點一些小吃?”
    “不用。”
    侍者悄然退下,兩個人坐在那裏,看了對方一眼,竟一時無言。
    店內溫度有些高,他們不約而同都脫下外套。
    玉恒的西服裏麵穿了件米色薄羊絨衫,此刻溫暖柔和的燈光,更襯得他麵如冠玉,風姿卓然。
    子弈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仔細觀察他,發現他確實長得無懈可擊。
    他突然想起初次見他,他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樣,竟恍若隔世。
    他不覺輕笑了一聲。
    玉恒也在打量他,聽見笑聲,不禁皺了皺眉。
    “你是笑我剛在台上的樣子?”他語氣一頓,眸中陰霾聚集起來,“還是……”
    “哪裏?我剛想起我們初次見麵,你如今變化很大。”子弈忙開口解釋。
    他接著又補充道:“你今日站在那裏,的確名至實歸。”
    玉恒的麵容終於有些緩和,自嘲地笑起來,看著他說:“你又何嚐不是夢想成真?”
    “很感謝你的賀禮。”子弈記起那個紅包,由衷地說。
    他此時才突然想起,他沒再見過那張卡,她也沒再提起過。
    “這點小事,何以言謝。”
    沉默片刻,子弈關切地問:“聽說你去年冬天曾去澳大利亞休養,何時回來?身體都痊愈了嗎?”
    玉恒卻不想多談。淡淡地說:“三月初回的A市,沒事了。”
    正說話,咖啡端了上來,那帶著特殊苦澀的濃香和嫋嫋的蒸氣在兩人間彌漫著。
    子弈撕開糖包,把白糖小心地倒進去,拿著瓷質小勺輕輕地攪著。
    玉恒後背抵靠著椅背,雙手撫著杯壁。他低著頭,目光安靜地注視著杯沿一層層的泡沫,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拿起杯子,小心地啜飲一口。
    不知是咖啡太燙還是味道太苦,他的兩道俊眉很快地擰起來。
    子弈也注意到他的表情,忙問:“是不是喝不慣?要不加點糖吧,或許會好些。”
    “味道很好。”他卻滿意地笑,眉毛漸漸舒展開來。
    他又飲了一口,才輕輕放下杯子,手指撫著桌麵,一臉平靜地問:“春節後你陪她去了美國?”
    子弈吃了一驚,注視著他的眼睛,“你也知道?”
    “你的行蹤一直有媒體報道。”玉恒一臉坦然。
    “她去那裏做訪問學者,我陪她。”子弈恍然,據實相告道:“我們在那呆了三個多月,五月初回A市。”
    “……陪她?”玉恒的視線盤桓在他臉上,表情卻有些淡漠。
    “你是……不放心?還是……心疼?”
    “都有。”
    “你很在意她……”玉恒研究著他的臉色,慢慢說道:“程子弈,我有個疑惑,已困擾我許久。”
    子弈安靜地注視他,似乎早有準備。
    玉恒繼續說:“上次酒吧見你時,我已經半醉,不記得和你說過什麼。如今既木已成舟,我隻想聽一句實話。
    他的目光不覺中變得淩厲起來,盯著他:“程子弈,既有後來種種,你為何當初要與她分手?漫長的六年裏,你就放心她?不心疼她?”
    話音未落,子弈已經避開他的目光,神情黯然地低下了頭,右手依然機械地攪著咖啡。熱氣不斷地升騰起來,他的麵目也變得模糊不清。
    他再抬頭時,卻是滿臉苦笑,輕聲說:“七年前你就已知道了,何苦今日再問?”
    玉恒聽了一怔,臉上卻半信半疑:“是……你太窮,怕連累她?”
    子弈歎了口氣。
    “可你又何必找個女友,惹她傷心?”
    “若不然,她那種一根筋的人,怎會相信?怎能死心?何況,那女孩一直對我有意,她也知道。”
    “顧玉恒,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含著金匙出生。我的確很喜歡她,可我那時窮得甚至要自己掙錢付學費。我沒錢陪她出國,沒錢買房買車,甚至拿不出錢給她買條漂亮的連衣裙……你那晚說得對,以我的年齡,想在圍棋上出人頭地已希望渺茫。我既沒能力給她一世安穩,又不忍心看她為我奔波勞苦。”
    “她隻知道傻傻地愛我,她可以不在乎這些,可我在乎,我不能太自私,因為愛她,就毀掉她的未來。”
    玉恒斂眉看著他,表情複雜。
    子弈這時才停止攪動,他端起杯,喝了一口,接著說:“其實,原因還不僅僅這些。”
    “每年六月,是大學的畢業季,也是分手季。昔日的同窗各奔東西,曾經的愛侶也黯然分手。分開的理由千奇百怪,結局卻是一樣,一樣的傷懷,一樣的無奈。”
    “為了與她分開,我一直在下決心。分手的前幾天,我在心底一遍遍對她說:雪晴,沒關係,我們不過傷心幾天,你就會慢慢忘掉我,忘記我這負心人。你是如此美好,今後肯定會找到更好的人!”
    “我在心底一遍遍安慰她:雪晴,要聽話,不要哭,我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流淚。你看看周圍,那麼多人都在傷心,我們分開一點也不稀奇……”
    他邊說邊哽咽起來,“我那時想,是男人就該以事業為重。我最愛的肯定不是她,是圍棋。我還以為,即使離開她,我也能像別人一樣,開始新的感情……”
    玉恒卻已無比憤懣,他質問道:“直到過了六年,你才發現,依然忘不了……”
    “何須六年?”子弈流著淚,苦澀地笑起來,“連老天都憤怒,它狠狠懲罰了我這負心人,分手當夜,我就突發高燒,一病不起,半個月後身體才基本康複。”
    “那時的我雖無比難過,內心卻依然自信,充滿了重頭再來的勇氣。半年後,我離開A市,簽約貴州隊。臨行前,我也與那女孩分手。與她相處半年多,事後我曾仔細回憶,竟沒有一日是真正開懷的!”
    “你那麼快就後悔?”玉恒麵上不解,“她那時還沒畢業,你何不求她複合?她應該會原諒你。”
    “……出國深造一直是她的夢想。”他無奈地笑,反問道:“何況,就算我能留住她,我能夠給她什麼?”
    玉恒沉默下來,皺著眉頭,喝了幾口咖啡。
    “你那時就打算待自己有能力時和她再續情緣……”
    “可是,你難道就不怕?”他一臉嘲諷地問:“整整六年,我都陪著她。而且,她身邊從沒缺過追求者,譬如皮特……”
    “皮特?”子弈劍眉微挑,反問:“你也知道?”
    “連戴維斯的小女兒詹妮都能看出來,何況是我?惟有她一直都懵懂不知。”
    “她這方麵似乎比較遲鈍。”
    “我也曾這樣想,後來卻發現並非如此。她很聰明,隻不過她心裏有你,對其它男人懶得用心罷了。”玉恒的笑容有些落寞,“‘一葉障目,不見森林?’,便是如此。”
    子弈微微低下頭,麵容漸漸沉入暗影裏,聲音也變得緩慢低沉:“整整六年,她都不在身邊,我發現時間變得格外漫長。我無比寂寞,也越來越看明白。其實,在我和她共同擁有的那些光陰流轉裏,我早就已不知不覺深陷。原以為可以輕易放開的感情,事實上比我想象的要深很多。深得我再也看不上別的女人,深得我雖耗盡了心力,依然忘不掉……”
    “那些年,我每天都在害怕——怕她愛上別人,怕她不再回國,更怕自己這漫長的一輩子,永遠都等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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