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道一聲阿彌陀佛，向著後廂禪房去了。赭黃舊袈裟下的身子依舊豐滿，不見富態，但顯慈悲。
    院中的桃樹經一夜急雨的洗刷，綠瑩瑩的閃著光。枝條盡情舒展著，脈絡隱藏在豐盈欲滴的葉片中，也有那蜷曲著的新芽，脆嫩的好像女兒家的細膩心思。
    三個小姑娘結伴而來，團團圍在攤子前，將年輕的和尚羞得滿臉通紅。最活潑的紅衫姑娘爽朗笑道：“小師傅，我們來求紅繩，你給是不給？”
    “這……施主既來了，沒有……沒有不給的道理。”
    “那你可得給我們好好挑挑，我這妹妹的好事就靠小師傅你了。”紅衫姑娘說著推了一下身旁圓潤嬌小的姑娘。
    那姑娘急得直跺腳，爭辯道：“明明是你瞧上了那張家公子……”
    同行的另一個姑娘也湊上打趣道：“誰讓那張家公子生的玉樹臨風……”
    紅衫姑娘倒是鎮靜：“你又如何見得了張家公子，該不是偷偷溜了出來，在人家家門口一心巴著等吧。”
    那姑娘也是個放得開的主兒，聞言笑道：“這事兒我倒是想做，可惜早被人搶了先，連帕子都故意掉了送了。我就算見著了，還能橫刀奪愛不成？”
    嬌小的姑娘看著同伴互相打笑，也不禁笑了，提醒道：“咱們是來玩兒的，還是求紅繩的？”
    一時間笑鬧推搡，好不熱鬧。
    好不容易送走了三個姑娘，和尚摸了摸光禿禿的頭，心道，怪不得師父說女人都是老虎，才三個就如此聒噪，吵得他默念了好幾遍靜心咒，這要是出了廟，還不知得成個什麼樣子。
    三個姑娘離了和尚，正互相搶著紅繩細看，這個說你的繩兒細一些，隻怕拴不住郎君的心，那個說你的繩兒顏色倒是豔，別是多勾了幾個後生挑也挑不過來。
    身形嬌小的姑娘驀地看到站在桃樹下的沈長絕，一身灰袍在綠意盎然的院子裏分外惹眼。她推了推鬧個不停的同伴，輕聲道：“那邊有個道士。”
    “道士有什麼稀奇的？這本是和尚廟，和尚道士不是一家麼？”紅衫姑娘不在意道。
    “可這道士……生得真好看……”姑娘本不如兩個同伴爽朗，一句話說完忙捂住了臉，不敢再看。
    沈長絕倒是沒有留意這三個姑娘，一心想著主持的話。
    一時覺得那鬼生前倒也淒涼，父母雙亡，心上人看著也求不得。一時覺得和尚口中內斂羞澀的少年和自己所見的鬼並不像一個人，頗有蹊蹺。
    一時想到自己答應了那鬼等這株桃花開了再來，一時又想到主持說來年請早。每句話都像是藏著深意，預示著什麼不可知的結局。明明伸手可以摸著一點，偏偏又讓它漏了過去。
    那圓潤嬌小的姑娘一步三回頭地走到他麵前時，沈長絕才回過神，看了她一眼，平和中暗藏著冷冽。
    這才是龍虎山大弟子的性子，對著鬼卻像換了個人似的，變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道長……好。”姑娘低頭不敢看沈長絕，倒是錯過了那眼神。
    等了半晌沒見人答複，姑娘又鼓起勇氣問道：“不知道長從何處來，可會在這鎮上久留麼？”
    “龍虎山沈長絕，下山曆練，路過此鎮。”言下之意就是不會久留。
    姑娘卻隻聽得“龍虎山”三個字，滿心憂慮，想著這道士師門那麼大，隻怕不好還俗。想到此處，姑娘終於抬起頭。
    沈長絕的眼神冰冷，似乎麵前的不是個如花年華的女子，隻是死物。
    姑娘沒見過這般冷眼，好不容易被夥伴攛掇才生起的勇氣片刻間消失了個幹淨，道了聲打擾了，提著裙子便跑。
    佛門說，紅粉骷髏。
    在他眼裏，除了龍虎山上的一群人，世間的人、妖、鬼都無甚區別。
    沈長絕挺直了脊背，仿佛吹拂在臉上的不是和煦的暖風，而是砭人骨肌的山風，麵前的不是桃樹，而是龍虎的山門。
    隻有眼神略帶迷惑。
    “為什麼，你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