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最近很抑鬱。
    一抑鬱，老板被道士鬼勾了魂。
    二抑鬱，土地廟的老道士去雲遊，也不怕散了一副老骨頭。
    三抑鬱，隔壁布莊王嫂的小閨女王秀秀，要嫁人了。
    大清早的，夥計開了店門，蹲在門檻上，滿腹牢騷。他還記得三年前剛來這裏時見到那個小丫頭，怯怯的躲在她家櫃台後麵，來了客人也不招呼，就睜著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
    多好一姑娘，怎麼就要嫁給曹家那草包了呢。王嫂雖然平日裏小氣了些，勢利了些，也不見得這麼火急火燎地要把人往火坑裏推吧。他還想等個三五年，說不定自己也攢上了錢，能請媒婆給說個媳婦了呢。秀秀那樣的就挺好……不過這要看咱家老板給發多少工錢了。咱家老板……
    “李大哥。”
    夥計滿腦子還都是老板伸長舌頭做鬼臉的樣子，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雙目無神，視線飄忽：“啥？”
    “我……”
    直到來人的手指繞著衣袖轉了三圈，夥計才回過神來，忙起身讓開，努力做溫良狀：“秀秀？這大清早的，咋過來了？進來坐坐，外邊冷。”夥計撲騰著顆火熱的心，眼角不時掃過姑娘的裙擺。
    王秀秀站在門口躊躇了好一會兒，臉慢慢紅了，不知是不是被清早的冷風吹的，兩隻大眼睛更是水靈靈的望著門內。
    夥計一顆心都要撲出嗓子眼了，心想這事兒太清楚不過了，這時候不站出來的就不是漢子。當下膽子一壯，脖子一橫，高聲道：“秀秀，你的心思我知道，就說什麼時候走吧，我好給老板告個信。”
    “三十。”
    “嗯，還有兩天，得好好準備……”私奔兩個大字在夥計的心裏來來回回撞著，除了狂喜，居然還有些惆悵。
    “不用準備。”秀秀的聲音還是輕輕的，柔軟的，“那天早上李大哥早點來就成。”
    夥計還想著這惆悵是哪兒來的呢，隨意點了點頭。
    “本來也不像麻煩李大哥，但是張大哥生病了，來不了……”
    “啥？張大哥？”夥計隻聽得後半句。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張大哥病了半個月，張嫂忙著照顧他。鎮上除了他們夫妻，就數李大哥做麵的手藝最好。三十那天，就麻煩李大哥了。”秀秀看他臉色不好，拽著衣袖的手捏的更緊了，“我知道李大哥一人打理客棧，忙的緊。但娘說不能不按著祖上的規矩來，新婚宴席上麵是少不了的。我這才急急找來，看看能不能和小老板商量商量。”
    秀秀一番話雖說的輕，但是夥計聽得清清楚楚，看著這麼個小姑娘站在眼前，急的眼眶都要紅了，也不忍心，拍胸脯保證：“我當啥事呢。你也甭去找那刻薄鬼商量了，都交給你李哥。”
    秀秀又再三感謝，離去的時候一步三回頭，舍不得的樣子。
    夥計想想三年前才到自己胸口的姑娘，居然已經長成了這麼個苗條的樣子，不由滄桑了一把，早先那些私奔的想法，不知道扔到哪個旮旯去了，心情莫名愉悅了起來。
    今早的客人出奇的少，夥計得了空，坐在板凳上，和常來的那個大漢聊了起來。
    “我說你這麼個漢子，咋喜歡整些繡花玩意兒賣，娘們似的。”夥計盯著漢子腰邊的荷包，發發牢騷。
    漢子咧嘴一笑：“別人送的。”
    夥計看著癡樣，就知道是個姑娘送的，心中忿忿不平，嘴下也就不留情：“誰說你那個包了，說的是你這麼大個漢子，也不好好找份正經營生，走街串巷賣貨，能攢下幾個錢？賣貨也就算了，還賣的是小姐夫人用的繡帕！”
    “是攢不下幾個錢。”漢子倒也老實，“不過我看她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姑娘。”
    夥計哼了一聲：“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仔細人家耍你玩呢。”怎麼沒人來耍耍小爺？小爺雖然錢不多，可是人傻啊。
    “她是個好姑娘。”大漢握緊了荷包，正色道。
    “瞧你緊張的。”夥計甩了個白眼，又開始發愣，“真要說起來，這種好姑娘，我也就遇到過一個。可惜，就這麼一個，也要嫁人了。”
    大漢悶頭吃麵，呼哧呼哧，滿頭大汗。撈完了麵條之後，又捧起碗，將麵湯盡數收入腹中。
    “你說……”夥計今早的情緒就和波浪似的，時喜時悲，“秀秀咋就嫁人了呢……”
    大漢將碗擱在桌上，不理會發癡的夥計，走了。
    “秀秀咋就不等等我呢……等老板發了錢……”夥計猶自喃喃道，順手欲撈起碗。指尖剛碰到碗壁，好端端一個瓷碗就碎成了一灘粉末。穿堂風吹過，揚起一陣白塵。
    夥計打了個噴嚏，想自己大概真的是為情所傷，已經出現幻覺了。